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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个世纪的九十年代初。那时我才刚三十岁出头。而立之年的我,有了一个不错的家庭——妻子年轻漂亮,比我年轻了差不多十岁,相比于我来说,她当然是年轻的了;而她又生得身材婀娜,纤细苗条,面容姣好,风骚多情,则自然又是美丽漂亮的了。她自过门之后,连续两年一口气为我生下两个儿子,这就为我免去了延续香火的后顾之忧。而且又新建了一栋两层的红砖楼房。这样的家境,在当时的乡村
农家,是有资格傲视同辈、不可一世的!
这是一个
农历的新年。大年初一。,农村里的风俗,一家人在天亮前就吃过了年饭。天刚放亮,我们就得去拜见长辈——主要是自己的父母。还得带上一些礼品。我催促妻子准备东西动身,妻子噘着个嘴不情愿去,说:“
你带儿子们去就可以了,又何必非要我去。什么时候我的面子这么大了?”我没料到女人会说出这样的话,这是对我的父母太不敬了——说的重一点,这是大不孝。我一股无名火直冲脑门。待要发作。但瞬间冷静下来。想到这是新年巴节,凡事求个吉利。还是不跟她计较算了。但我也得给她一点颜色看看。于是我不动声色的说:“那好,等下
你父母那里也不要我们去就是了!”
女人这才知道了她这句话的严重后果。立刻就转变了脸色,轻松的调笑道:“我又不是说不去。逗你呢!”
于是一家人带上炮竹、礼品,去到父母居住着的
老木屋。先在门口燃放了花炮——这是开门见红,喜气临门的意思。母亲早开了堂屋门,欢喜不迭的接了礼品,给我们一家四口倒了糖茶,摆了果牒。我接了茶水喝了,就叫了妻子和两个儿子往后堂的小屋去见父亲。我知道这是妻子最不愿去的。但她有了刚才的教训,不敢说不去。只得叫上儿子跟我去。母亲自然也从后面跟了来。来到父亲的房前,推开虚掩的房纾跨进房中,还未见到父亲,就先闻到一股刺鼻的腥臭和霉味,还有一股浓浓的各种混和的药味。妻子先就用手掩住嘴。我白了她一眼,她立马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快松手。屋里没开灯。虽是天快亮了,但屋内还是一片黑暗。母亲忙拉开床头的电灯。这是一只只有二十瓦的灯泡,开了灯缰皇且恍┯陌档墓饬痢N椅剩骸罢饷葱〉墓猓俊蹦盖姿担骸八开灯又没用,省得浪费电!”
说来惭愧。我自己的父亲——一位在病床上躺了近二十年的七旬
老人,我竟也有好几年没来好好的看看他了——更别说床前侍候汤药!
眼前的这位老人,倦曲着身子,像一条狗,缩在床上,双目微闭,尤似还在睡觉。他的床上好似狗窝似的,乱堆放着破烂的衣服和吃过药的盒盒与药盆。一床又旧又脏的破被胡乱地盖在父亲的身上。我眼见到父亲的房里这么差、这么脏,可我又没话可说。侍候好父亲是我的责任,可我从没来过,妻子也从没来过。我不由得鼻子发酸,心里好一阵自责。我叫了一声“爹。”父亲睁开眼来,无神的说:“你们来了?天光了没?”母亲忙接过话来说:“今天是过年,初一。儿子媳妇孙子来给你拜年了。”
“今天拜年了?今天拜年危堪菽旰茫∮腥獬粤恕!
“爹,我们给您拜年了。我给您一点钱,您拿着。”说完,我把两张一百元的钞票拿给父亲。父亲接了,紧紧的攥在手里。我的心里像刀刺一样,一阵绞痛。母亲大大咧咧的说:“述干,水山给你钱。你拿好。别丢了。将来我文闳ソ稚下蚣新衣服穿。”
我知道母亲说的这是乖面子话,父亲这个样子,是不用穿什么衣服的。他可能有好几年都不曾穿什么衣服了。母亲转过了话题,说:“孩子们要出去玩了,我拿饭来给你吃!”母亲就示意我们走。我怕控制不住落泪,只好出未口气。一家人就出来了。
这样一来,今天这一天的心情自然好不了。回到家后,孩子们出去玩。我和妻子没什么话说。何况为了清早的事她还沤着气。这帐她迟早还会和我清算。我看会电视。也没什么好看。我想要找点什么事做。妻子说:“今天的纹好,你去给我放天牛吧。”
我说:“好。”
这个时候,母亲到来。她手里也提着一个大包的礼品。虽然是长者为尊,她也不好新年第一次空手而来。只是她不用放泡竹。妻子接住了她的东西,给她倒了茶。母亲喂,喝一口,就放下了。她到屋里各处看了看,甚是欢喜。但是她很忙的样子,急于要回去,说:你们一家人别到哪里去,早点过来吃午饭。”我说:“我正要出去放牛呢!”母亲说:“今天去放什么牛!别去了。”我说:“我想出去走走。”母亲说:“那早点回来!十二点!啊?”我看伪恚才早上七点。我说;“好!”
这天的天气真的很好。天空没有一丝云,很干净。才天光了一会儿,太阳就出来了。这过年时候的大晴日,是最难见的。我打开牛栏方,把牛牵出来,来到村口的古树下,心里就踌躇了:我该往哪里去放好呢?
[一 二]
起源于湖南邵阳市L县境内的雪峰山脉的最北端壁立千仞,如刀削斧劈一般。地图上标着:白马山,海拔1941m。与它脚下低矮的丘陵群山绝然不同。王板桥镇就位于它的脚下。由于山壁的屏障,阻挡了来自西北的
风,这里与湘中湘西各处气候也绝不相同。这里的气温冬天比别处要高2-3摄氏度。而夏天又要比别处低2-3度。所以这里冬暖夏凉,气候温和,水草丰茂,绿色浓郁。是一个堪比云南西双版纳的四季如春的人间天堂!
白马山的那面悬崖陡壁堪称天险,
鸟难以逾越,人绝对无路可上。那么,要想从这里进入白马山中,岂非无计可施?
非也!自古道:车到山前必有路。原来有一条大河在山中左冲右突,翻转腾挪,蜿蜒曲折,来到出口,却是冲突不出。你道那江河是什么东西?你见过中国的母亲河长江
河吗?那是龙啊!白马山中的这条龙自然是条小龙,可是小龙也自然具有龙的气势。它自遇上这道绝壁之后,硬是从石壁正中冲开一个出口,势如滔滔地奔涌而出。这道出口也就成为进入雪峰山最北端的门户。也因此,王板桥镇也被称为山门镇。这也就是现在沿用的地名。
从山门镇进山之后,逆江水而上五十里,两山夹峙,仅一狭窄通道供人通行。乍看之下,似乎山穷水尽。然而当你沿着那条千百年来被踩得溜光的青石板古道走进去,眼前便会豁然开朗——原来一个有着二三十座房屋的小村庄就座落地这里。这便是我家所在的村子仙人潭 。自仙人潭以上的这条河也就叫做仙人河。
这仙人潭虽是个处于深山密林中的小山村——却是风景绝佳。正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只见村口的古老的石板路的一侧,一道近百米高的瀑布倾泄而下。瀑布注入的地方,由于长年累月的冲击,形成一个约有十几亩的水潭。其水深不见底。潭水注入的位置,冲激起阵阵白浪,一波一波的向外围扩散。瀑布泛起的水雾弥漫了水潭上方的空间。十几株合抱的古树均匀地分布于水潭周围。其树冠遮盖了整个水潭,也遮住了大半个村子。
我想奈一故切∈焙蛟谙扇颂ǚ殴牛,那是白马山最高的地方,一般人极少去那里。我小时候放了那么多年的牛,也只去过一两次。如今人到中年,常年在外打工,连家都难得回一次。难得今天有这机会,天气又好,时间又这么充裕,我何不再上一次仙人台?
挠谑俏已刈牌俨急叩囊惶醵盖偷纳狡侣分鄙稀F俨嫉暮涿直冲耳鼓,飞溅的水珠扑面而来。这时节的水汽有些冷。上坡路牛走得慢。我不心急,任凭牛慢慢走。这沿途有着观之不尽的美景。
[一 三]
长年在外,身处珠三角的经济发达之地,所见尽是高楼大厦、车水马龙、红男绿女、喧嚣嘈杂。而且自己一个打工者,那时在广东被称为盲流,被当时的本地人非常排斥。动不动被查暂住证、被非法关押、罚款。谈不上身份地位,人格尊严。大有“华人与狗不许入内”之势。眼前身处家乡,所见一草一木σ簧揭皇,时而奇石突兀,时而流水淙淙,草木溢香,竟有说不尽的亲切。年前的这个冬天是个暖冬,没有下雪。听妻子说,一个冬天都是晴天,气温和秋上天差不多。所以今天,太阳一出来,气温就上升得很快,我竟不用穿过冬的衣服,只穿一件衬衣一件西装就可以了。山里的野草和树Ψ登嗪芸臁K涫枪年时节,却已有了浓浓的春天的气息。
白马山上,少有放牧,野草厚实。我把牛放归山上,任他吃草。我选取一处高高的大石上坐地,极目远眺,任思绪在家乡的崇山峻岭之上放飞,尽情地收揽家乡的美景,尽情地体验家乡的美好。
“呜——”正当我尽情地弥思遐想的时候,一声清晰的唢呐声传来。
这声音清幽、哀怨、凄凉。时而激越、高亢,时而呜咽、低沉,时而如浮云舒卷,时而如流水悠悠。似诉说身世的悲惨凄凉;似叹息人生的寂寞愁肠。舒缓时如丝如缕,高亢时跌宕起伏。有道是:人生几何,乐少苦多!是谁?如此悲苦?如此凄凉?在这充满喜庆气氛的新年之际,在这极少人至的大山深处、高山之巅,吹出如此悲苦凄凉的唢呐声?
听这唢呐声音的方向,我确定就在离我不远的位睢R蛭我能清晰的感觉到空气的振动。甚至感觉振动到我的耳膜。我决定去找到这个吹唢呐的人,看看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看看能不能弄清他到底有着怎样不平的身世和遭遇?
我循着唢呐声往山上走。这大山中真是奇怪,明明这声音就在身边,可实钌先聪嗑嗌踉丁=到山顶,我才真切地看到,在一块像被人工打磨过的平整的巨石上,坐着一位老人,正在聚精会神地吹奏着唢呐。我确定我听到的唢呐声就是他吹奏出来的。他没有发现我的到来。为了不打断他的唢呐声,在离他不到两米远的地方,我停住了脚步,没发出一点声音。我如盍司埔话愕某磷碓诶稚中,听到悲凄处,我心里像被揪住一样的难过,我不禁流下泪来。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失。也不知过了多久,乐声终于停下来。老人垂下拿唢呐的双手,缓缓地站起身,抬起头。我想,他应该是在这时才看到了我。我注意到他在畛蹩吹轿业囊簧材羌渖碜硬挥勺灾鞯恼鸩了一下。而我在我们四目相碰的一瞬间,心里也是不由自主的一惊!我发现这位老人竟是这么的眼熟,那清癯的面容、那慈祥和蔼的相貌,是那么的令人心生好感,是那么的令人喜欢!
老人也定定的注视了我很睢⒑芫谩N铱吹剿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像是有话跟我说。但终于没说,只用眼神寻视了一下我。那眼神分明透着友好,关心和喜欢。但那眼神只一下便黯淡下来,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去。我正想走近去询问他一下,或能跟他说上一两句话也好。谁知他竟一言不发的就这么离去。我不由得心下罴保急切地喊道:“哎——老伯,您?——”但是他的身影只一晃就不见了。我不甘心,急赶几步。只见在前面不远处,有一头大水牛,还带着一头小牛。老人正牵了他的牛要离去。看来,这老人是不愿意和我交往的了。但是,这似乎早已熟悉的老人的身影,这摄人心魄的唢呐声,已经深畹目┯≡谖业墓撬枥锪恕
既然我已知道了他是在这里放牛的,我就一定还能见到他!
[一 四]
我昏头昏脑的回到家。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满脑子都是那不绝如缕的唢呐声和那个一言不发匆匆离去的身影。妻子见了我第一眼就说:“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都等你吃饭呢!”我没回答。这时母亲也过来催吃饭,说:说好十二点吃饭的。这都下午三点了 这饭菜都凉了。我说:“你们先吃吧,不用等我。”妻子说:“这是什么日子?这是大年初一。能不等吗?”我说:“这就去吃吧。”于是过母亲屋里来吃饭。
菜早已摆在桌子上,都凉了很久了。母亲拿去灶上回窝。妻子自去灶下帮忙。儿子还小,大儿子小海还不到十岁,小儿子小洋也才四岁。他们只顾玩。这过年时节,家里有的是各种各样的糖果点心吃,饿不邓们。见不立刻开饭,他们就又出去玩去了。
我去到父亲的房里。自我们早上离开后,母亲把父亲的房间里打理了一下。床上换了一套干净的被褥,那些零零碎碎的东西拿走了,地上也打扫了一下。屋里顿时显得整洁了许多。母亲对父亲再怎么不好,狄彩且在人前做面子的。父亲拥着新被躺在床上。他微闭着眼,但没有睡。他在床上一躺十几年,什么样的瞌睡 也已睡足了。见有人进来,父亲睁了下眼,没有说话。我走到父亲床前,叫了一声“爹!”父亲也只是睁下眼,没有说话。一个长年卧床的病人,他深知自己是个废物,是个累赘。他早已不指望有谁会对他好。我坐到父亲的床沿,又叫一声“爹”,我伸出手去,探进被内,摸索到父亲的手,握在手里。这手没多少肉,骨瘦如柴,有些微温。父亲大睁着眼,看着我,眼里发出光。这时听到母亲说:“水山呢?这要吃饭了,又跑哪里去了?”妻子说:“看爹呢!”母杆担合瘸苑拱伞3粤朔乖倏矗
我松开手,父亲的手不松,很是依恋。我说:“我先拿来饭来给您吃?”父亲点点头,松手。我走到堂屋,给父亲盛了一碗饭,挑了几样软烂一点的菜,舀了一杯捞糟,回到父亲床前,摆放父亲床前的凳子上。父亲挣扎赶肱榔鹕砝矗但是他的双腿全瘫,右手又不着力,只有左手能动。平日吃饭,就是把饭菜摆放床前,他侧过身子,用左手拿调羹舀饭吃。吃顿饭要掉落很多饭菜在床上,弄脏床被。母亲就时常骂他,有时不给他饭吃。这时他又习惯性的用那姿势来吃饭。我见他那艰难的翻身姿势,就把他扶咐矗背靠床头,然后我拿起调羹给他喂到口里。起初几口他还不好意思吃。一会儿就吃得很好了。母亲也跟进来,说:“你去吃饭吧,等会我来弄。”我没答理她。母亲又说:“这人是不服好的。你给他喂一餐,以后他就餐餐要人喂了。你在家一天两天的就给他喂,等过了这几天你出去了杆来给他喂。你想害死我呀?”我仍没理她。妻子说:“你去吃吧,我来?”我说:“不用。”
我一边给父亲喂饭,一边心里却想得很多。
起初我也是侍候过父亲的。但父亲一卧十几年。俗话说“久病床前无孝子浮8何况我身负多么沉重的压力。我是父亲唯一的儿子,自从父亲卧床之后,医药费就像细水长流般的长年流出。总算父亲原来有些底子,但不出几年,也耗光了。我那时还在学校读书,由于忧心家事而分心,那年高考我落榜了。随即我也加入到了南下广东的打工大军。最初的几年没找到腹ぷ鳎在广东流浪漂泊,勉强糊口。后来幸运找到一份收入颇丰的工作,就一直呆在那里没有挪窝,有两个年头因为老板要求,连年都没回来过。就是这样,我承担起了家庭经济的负担和父亲的医药费用。娶回了老婆,生下了两个儿子。还修建了新房。日子算是勉强过得去了。可我却怠忽父盖住D盖资背K担家里的事你都不用管。可是,这几年母亲对父亲日渐冷漠。听说还时有打骂,只是我没亲眼见过。早上见到父亲的情境,我想大概也差不了多少。
如果有可能,我要在家好好的侍候好我父亲。我心里这样想。可是,这一天要等到何改兀
给父亲喂完饭,我给他抹了嘴,仍旧让他躺下,然后我就出来吃饭。这一来,饭菜又都冷了。母亲和妻子也懒得再去灶屋热。她们的表情都有些不悦。我也管不了这些。我真的也饿了……
[一 五]
初二日,吃过早饭后,我们一家人去给岳父拜年。这个事妻子很积极。她一早就收拾好,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包她自己背着,我背上小儿子小洋,小海自己能走。来到村口的古树下,也就是仙人潭边,见到村里最年长的长辈——大儒爷爷——这是我应该这么称呼,拄v站在路边。我首先恭恭敬敬的叫一声“爷爷您好!给您老拜年!”苦花和孩子们也一齐恭敬的给他拜年。老人高兴的颌首,连连的说:“好好,你们好。新年快乐!新年发财!……”老人将近九十岁年纪,却还身板挺直,精神瞿铄,神清气爽,在村里人人尊敬,德高望重。
顿了顿,老人望着我说:“水山,我是特意在这里等你的。你今晚回来吗?”我说:“回来 。”老人说:“回来的话,你今晚到我家里来一下,我跟你说个事。”我说:“好。”
老人在潭边徘徊一下,走到潭边的一块高大的石碑。手抚石碑,眼观水潭,神情凝重,若有所思。也不知此刻在想着什么。见老人已没话说了,我们就告辞老人走了。
岳父家离我家不远,十来里路。也是在这个大山里,只是他们那里没我们山高,地势低缓一点。来到岳父家,我把带来的炮竹点燃放了≡栏冈缇秃蛟诿趴冢只等炮竹的响声停下来,他就给我递上烟。我不吸烟,但也得接了。岳母也是一个长年卧床的病号,没有起,无人倒茶。家里很乱,地上没有扫,家里器物上俱各积满灰尘。东西到处乱放,吃了饭的碗筷到处都是,很久没洗,有些碗沿上都起了霉。岳父是个游民,种好±锏奶锏刂佘,喜欢到外面做些小买小贩的生意,得空就打打小牌,也不输好多钱,图个开心快乐。见到父亲这样,苦花自去倒茶,但开水瓶是空的,也就罢了。岳父给我们每人一个红包,郑重其事的说:“开脚发始拿红包,一年四季发大财。一月进钱一万元,一年进钱十二万!”这是岳”车霉龉侠檬炝说奶ù剩每年新年接待我们时都是这么说一通。我暗暗好笑:十二万就多么?就这么一点眼光!这么现实、这么势利、这么俗气,听来这么刺耳!但我还是得回答说“承您吉言!”
妻子的姊妹多。一会儿,她的姐姐妹妹们也都带着丈夫∽拥嚼矗放了炮竹,一时之间,岳父家门前的空地上一片连环炮竹之声,那炮火腾起的烟雾笼罩了天空,刺鼻的硝药味弥漫了房屋内外。岳父又是那向句现台词迎接他们。姐妹们见了面,自然欢喜,互相问候,互相道贺。家里这么热闹起来,内兄自然也就从自己家里过来。内兄子言是个讷⊙远敏于行的人,个子不高,身材单薄,长相天生讨人喜欢。他只比我大了几天,小时是同班同学,坐过同桌,也曾同床共寝,感情非同一般,以老庚相称呼。不意后来竟结成郎舅之亲,反而不便再行亲密,加之后来各自为生活奔波,人各一方,很少相见,就渐渐疏远了。现在处于一般的【酥情。
内兄到来和我们见过,互道问候毕,就去张罗饭菜。岳父不管这些,邀拢女儿女婿们摆开牌局。
我心里有着心事,不想在这久呆,只想快点吃过饭回去。也就下厨去帮忙。内兄自然很感激。说:“水山,』购妹矗俊蔽宜担骸昂茫∥一菇心阋簧子言好么?就叫一声。”内兄说:“好。”我好激动。注视着眼前这个玲珑小巧眉清目秀的
男人,旧日的感情在心头泛起,我轻声的叫了一声:“子言——”“哎——”有如来自天外的仙音。我说:“子言,过去的你怎么不见了?”内兄说:“对不起∷山,我们现在是亲戚。你让我怎么面对妹子?我们现在这样也很好的。”我说:“我错怪你了。”内兄说:“你今晚就别回去了吧”我说:“我今晚有点事。我们的族长爷爷约好我今晚去他家,我必得去。”内兄说:“有当紧事吗?”我说:“可能是吧。”
……
[一 六]
这一顿家宴做得很愉快。当丰盛的饭菜摆上桌,屋里屋外的面貌也焕然一新。吃完饭,我要告辞回去。苦花说:“我带孩子们住两夜。你一个人回去算了。辛苦你一下,帮我看两天牛。”我自d乐于答应。
我拔足出门。经过内兄屋门口的时候,内兄等候在路边。他的女人孩子们出去拜年了,只留他一人在家,目的就是为的等姐妹们都回来了好有人招待。因为他的母亲不能起床,父亲又不喜做这些事。内兄说:“水山,有空过来住两夜?”我d:好!”他目光注视着我,我也注视着他。四目相对,我们分明都看到对方内心里久违的渴望。内兄转身进屋。我们心有灵犀,也跟着进屋,内兄马上关了门,不用说,我也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我把内兄一把抱在怀里,他也以热烈的拥抱回应。我们抱得紧紧的。我的嘴寻找到他的嘴,他d开了,说:“我们到此为止吧……?”我恋恋不舍,无奈的说:好。”
别过内兄,我急急的回到家。时间还早,我就把牛牵出来,直接就往仙人台而去。但是令我很失望。我没有听到那悠悠的唢呐声。我沿着那偌大的山顶寻找了一圈,不见一个人影。
我等牛吃饱了草回到家,天已经将黑了。我还得到大儒爷爷家去。我放了炮竹,也拿了礼品。大儒爷爷早就等候在门口。看到我如约而来,很是高兴。他把我让到屋里,又是递烟又是倒茶。
大儒奶奶也出来了。她也已八十多岁,身体同样健朗。她搬来许多的果脯、糖食,各种各样的水果,一定要我多吃,不要客气。她家里有的是吃的东西。大儒爷爷有八个儿子。其中有四个外面当官。官最大的当到杭州市的市长。小儿子吴满是北大的博士生。另两个一个在长沙,一个在海南。没当官的几个也都混得泊恚其中有一个在广州开大公司当老板;有一个当建筑包工头,还有一个在本镇的镇上开药店,规模相当大。只有老三在家耕种田地,照看老爹老妈。说起来只有老三差一点。但是在外面的几个都很照顾他。父母亲吃的穿的都是他们提供,要什么有什么。所以他的日子过得也很滋润,只看驳姆课菥椭道了。那是村里数一数二的房子。
我看到老人作寿时拍的全家福,那张巨幅照片占据了堂屋的大半个墙面。照片上大大小小有近一百来号人口。老夫妇居中而坐,儿孙们团团围坐。这样的一张照片,恐怕不是一般人想就能想得到的。
说着话,我的这位在家的堂叔堂婶也都出来了。我一一的称呼过他们。堂婶去厨下做饭,堂叔也就在堂屋坐下陪我。
堂屋的神龛 上新写了家先。那家先字端正凝重,笔力遒劲,十分老辣。我仔细瑞祥,觉得这字很有些书
的意境。堂叔见我喜欢字,就说:“这是老爷子写的。你的家先写了没有?若没写,也让老爷子给你写吧!”我说:“那太好了。我早就想要请爷爷帮我写呢。”说完我望着大儒爷爷。老爷子很高兴,点头应允。大山里文化人难得,大凡会写几笔的人,都是希望自己的字有人欣赏的。只要
是他的知音,他给你做什么都是愿意的。
神龛的正中摆放了一个大木匣子。中间篆刻着一行阳文的篆字“三让堂吴氏宗谱”。木匣子的门用一把锁锁着。大儒爷爷说:“这是本族的族谱。我说:“爷爷,这族谱可以借我看看吗?”大儒爷爷说:“可以
等到族上挂历青的时候,我就可以请出来给你看。”……
再说了一会话,夜饭就做好了。今年大儒爷爷的儿子们大多不回来过年。只有两三个回来,过完年就都回去了。家里就这么几个人。大儒奶奶不吃夜饭,老爷子和堂叔陪我吃饭。一顿吃完,收拾
桌面。大儒爷爷就郑重其事的对我说:“水山,你是村子里年轻一班人中最有文化的一个,又行事稳重。我们村里老一辈的村干部年纪都老了,做事没干劲。今年适逢换届选举。我和几位长老物色到你能胜任村秘书一职。他们要我和你先说一声。不知你意下如何?”
我没想到大儒爷爷和我说的是这样的一件事情。之前我没有半点的思想准备。那广东的老板都在等着我过完年后回去呢!
说真的,对于我来说,干一个村里的秘书那是不在话下。早在高考落榜之初的那几年,我曾想过如果能让我当个村秘书那多好。我一定能把这个工作做好。但这个位子有人占着,人家干得好好的,总不能让人家下来你上去。况且人家干得又不一定比你差。随着时光的流逝我慢慢的消蚀了这念头。后来我在外面混得不差,我就更没了这个想法。不意今日却被最受人尊敬的大儒爷爷正式提了出来。
要在此两天前,这个事情我是不会考虑的。但是此时此刻,对我却是个很大的诱惑:一来,这两天来我一直牵挂的那个吹唢呐的老人,我和他还只一面之缘,他连说句话的机会都没给我。如果我能天天留在家里,我就能天天到那山上放牛,那样说不定我还能见到他,说不定我们还能说上话;说不定我们还能结交成好友;说不定我还能和他……我的思绪没了边际……二来,看到父亲的情境,我也很想在家里好好的侍候他。他已是暮年了,我还不好好的侍候他几年,恐怕到时候我就没机会了。有了这些理由就足够了。
但我还是犹豫的说:“我能被选上吗?”
大儒爷爷说:“这个不用你操心,你只要答应我就够了!”
我说:“那我还得跟苦花商量一下。”
大儒爷爷说:“好,我等你回话!”……
[一 七]
回到家后,我早早地睡下。这一夜睡不安稳。第二天起来,我先去母亲那边,见过父亲。母亲要我一个人别去做饭了,就在她那儿吃。吃过饭后,我就又去放牛了。
我还是牵了牛直奔老地方。我期望在那里再有奇遇。
还是和昨天一样,偌大的山上一片沉寂。除了我之外,再没有别的人影。
没来过白马山顶峰的人一定会以为山顶上是陡峭的山尖和石崖。那你就大错特<了!只有来过的人才知道这高山之巅的景象:原来这高与天接的山顶上,是一片一眼望不到边的平地,只是略有些起伏。山上没有什么树木。偶有一小片的杉树林,也不是很高,长得低矮,枝叶不多。其余所见,就都是齐腰深的茅草和一些永远也长不高的灌木丛。俨然一处天然的高山牧场<我踩着草丛走了一圈,居然发现在草地的正中处有一处狭长的湖水。只是水面位置很低,不是走到它的近边是看不到的。我正在为我发现这个奇异的高山湖泊而高兴,突然一声高亢的唢呐声传来,我听出了这是一首现下正流行的曲子——《千年等一回》!这曲子这歌词我都听腻了。可是此<此刻此情此景以这种唢呐独奏出来,我的心里感受到一种深深的震撼。是他!他来了。我循声望去,原来他就在湖的对面,和我隔水相望的一块大石上坐着,阳光笼罩了他的全身,在他身体的轮廓渡上一层耀眼的金光。这身影简直是太美了!他凝坐那里不动。把这首曲子反复的吹奏了三次<我立即沿着湖边快步向他走去。
他的第三遍快要吹完的时候,我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等他落下了最后一个音符,放下唢呐,他整个人清清楚楚完完整整的展现在我的眼前:只见他面庞清癯、五官端正。嘴上干干净净的没有一根胡子,就是眉楞上的眉<也几乎没有。脸上修饰得清爽干净。大概有一米七零的身高,身材略有些清瘦。这个人,在我的心目中,简直是太完美了!记不清楚我做过多少次梦,梦中都是见到一个这样相貌的人。想不到这样的一个人此刻就真的站在我的眼前。
我定定的看了他好<,思想在此刻一时停顿。也许此刻老人的思想也和我一样,几乎陷于半停顿的状态。在这一刻,空气似乎凝固,时间似乎停顿!当后来我和老人像夫妻一样相处,无话不谈的时候,说起当时的感受,我们当时的状态竟然真的是一样的。
这样过了不知多<,我才回过神来。我想我不能就这么傻傻的看着他,我该伸手抓住他!我不能让他再一次白白的从我的手边溜走了!我该说点什么。但话一出口,却是这么的辞不达意:“老伯,您的唢呐吹得太好了!……”老人也已回过神来,说道:“你?你是谁呢?”我说:“我叫水山,是仙人潭的。<是哪里的?住在哪里?”
老人说:“你姓什么?”
我说:“我姓吴。”
老人说:“那你父亲是谁?”
我说:“我父亲叫吴述干。”
“你?你是吴述干的儿子?
我说:“是的。”
我听到我一说出父亲的名字,老人似乎声音打颤,身体都有些抖,似乎完全陌生,似乎有些害怕。
老人的神情不可思议,用一种敌意的语气说:“那,你上这里来干什么?……”
我说:“我来找你。自从我听到您的唢呐声之后,我的魂都没了。这两天,我一直都在找您。我找得您好苦!……”
只见老人非常∧的说:“你不要来找我。我们没什么好交往的”说完,老人冷着脸从我的身前走过,连头都不回。他的牛就在不远外吃草。他牵了牛就走了。丢下我一个人在那里不知所措,茫然无知。回想起来,我没有说错什么话。我跟他又是刚刚相识,甚至至此刻我还不知道他姓甚名谁……无仇无怨 我不知道哪里就得罪他了?……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他,想不到这么快就又失去了他,而且可能是再也见不到他了!
我心痛得流下了眼泪……
[一 八]
女人带着孩子们在娘家一住几天,我也没去接,我反而乐得清净。我每天仍自己做饭,没去母亲那儿蹭饭。但早晚去看看父亲。我心里空落落的,像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没找回,但却又说不出是什么东西。天空每天都晴着,日头高挂,不晒,也不冷。穿两单衣服就够了。我每天都牵了牛去放,漫无目的。我已经知挥氪颠锬诺睦先宋拊担但我还是一牵出牛就不由自主的往那山上去。一连两天都没见到人影。我坐在湖边,望着对面那块大石出神。我第二次是在那里看到老人的,那情景多么令人神往!那浑身洒满金色光辉的老人,已经深深地刻在我的脑海里!如果我再也无缘和他相见,那么这幅雕像就涣宋夷院@镒詈蟮募且淞恕
到了第四天头上,苦花带孩子回家了。她的脸上洋溢着兴奋与喜悦。我暗觉奇怪,笑问道:“你爹多给了你一个红包了?这么高兴!”苦花说:“跟你商量个事儿,你得答应?”我说:“什么事儿?你说吧!”她说:“你得淮鹩α宋遥我才说。”我说:“是不是遇到了一个好
男人,要跟人家走了,让我答应放手?那我可绝不答应!”女人说:“自己是那样的人,反而来说别人!哎,说正经的。我妹妹说她们厂大招工,她们的工资比你并不低好多。你出去了这么多年,好歹也让我出去见见世面?所以,我想让辉诩掖年孩子,我出去打年工。反正你也很想侍候你爹!……”我一听她说完,就拼命的摇头,说:“不行。你这么漂亮,又比我年轻这许多,你一出去,遇到比我年轻比我漂亮的男人就跟别人走了,我可不想背着粮米千里寻妻。我宁愿把你关起来,我来挣钱养活你。”女人急了,说:“豢次沂悄茄的人吗?你也太小气了!”我说:“不行就是不行,哪来那么多哆嗦!”女人较起了真,气恨恨地说:“想不到你这么自私!哼!我爱去就去,谁也管不着我!我又不是谁用钱买来的丫头奴隶,我用得着向人家请示吗?!”说完就再也不理我。
弧〉搅送砩希女人先睡下,屁股向我。我脱光了上床,把她抱住,意欲扳过她身子,不允。我说:“真生气啦?你也太心急了。你这种性子到哪里都要吃亏的。你也不先问问我那天大儒爷爷要我去他家对我说的是什么事!”
女人接了话说:“那是什么唬俊
于是我把大儒爷爷的话对她说了。女人这才来了兴趣,问我:“那你怎么打算呢?”
“还能怎样打算呢!恰逢你又想要出去。说真的,这人住在这深山老林里,要是一辈子不出去见见外面的世界,那还真是冤坏煤堋!
女人说:“那么你是答应我了?”
“那你说呢?”
女人说:“那你开头是怎么说的?”
我说:“你太好逗了!我不逗你谁来逗话。 …”女人身子立刻翻转身来,我趁势一把搂在怀里。女人嘤嘤的,说:“真是被你气死了!……”
[一 九]
自此妻子开始收拾她的行李,时不时的到她的妹妹处打问出门的日期。她逢人便说,闹得整个仙人潭人人皆知她要出门打工去,而我即将要当村干部。当我想到要制止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她再也不管放牛的事,这放牛就成了我的专职。
我每天牵了牛上山,到得山上后便漫无目的地到处游荡,有时对着老人坐过的那块大石出一会儿神。
这一天,我无意之间来到后山,那是一处悬崖陡壁的边缘,但见那里竟然开出了几块菜地,这太奇怪了。菜地用手板大一块的竹片围成栅栏,菜地里种满了大白菜、莴笋、大葱等。仔细一看,旁边不远处竟然还有一片水田。一道细水流从田地边滚过,泛着细浪向下面的山壁下流去。菜地的边角空地里,还有几株落了叶的果树。我来不及细看,却听到有锄头挖地入土的声音。循声看去,分明是吹唢呐的老人在菜地里干活。
老人也看到了我,他先是惊愕,而后不悦。但也不是完全敌视我,他用一种很平静的声音颍骸澳慊故钦业秸饫锢戳耍俊
我说:“我在放牛。无意之中就走到这里了。没想到能见到您。”
“既来了,就进屋坐坐吧?”老人停止手里的活,放下锄头,走出栅栏。
屋?蛎患到有屋。老人说:“跟我来吧。”
从菜地边的一条毛路走不远,看到一块大石的下面,竟然有一座石屋子。屋边有几只鸡啄食。老人推开石屋的木门,让我先进。
这是一座货真价实的石房子。房屋低矮,稍站蛞坏悖手就够得上屋顶。那屋顶却是一块巨大的石头打制。四周的墙壁也全用石块砌就,石缝没有抹缝,却纹丝合缝没有现光。可见石块的打磨技术精湛。屋里仅两间房,进门的一间自然是伙屋,灶、餐柜、吃饭的桌子全在这里。老人为我筛上茶来,又进里间屋里去,一会儿就捧上一盘花蚬献犹恰U庑┒西若在平时那是好东西,可在这春节期间却是不足为奇。也吃得厌了。趁老人进屋的瞬间,我探头到里屋看了一眼,见到屋里除一张床外,就是两个放东西的简易架子。但是屋里收拾得整洁干净。我喝了茶,瓜子糖只象征性的抓了一两颗在手里。老人叹了一口气,我不明老蛱镜氖裁雌,也不便多问。前头两次被老人不明原因的走掉,让我心有余悸。我怕一不小心又惹恼了老人,又把我撵走。我只想能多和他呆在一起就好。
我们各有心事,谁也没说话,这场面很沉闷,也很尴尬。我想,老人对我已尽了正月间待客的礼数蛞残硎窍肴梦抑趣地自己走,他不好直接赶我走而已。我不好让老人为难。就自己出来了。老人也跟着出来,扯上门。我问:“您今天不放牛吗?”老人用目光示意,原来那牛就在不远的坡上啃草,我顺着他的目光一眼就看到了。
我说:“老伯,您还蜻锬怕穑磕的唢呐吹得真好!”我由衷的说。
老人淡淡的说:“没什么好。”
我说:“我好想看到您。您为什么不想见我?您能告诉我吗?”
老人显然是不想见我,也不想告蛭摇Eね肪妥吡耍又是丢下我傻楞楞地忤在那里……
[一 十]
苦花终于得到她妹妹的确信,农历正月十六正式动身去广东东莞进厂。而我也告诉了大儒爷爷,我准备留在家里接受族老们的安排,不去广东打工了。
我还是每天去山上放牛。期间和吹唢呐的老人见过几次,虽然他不跟我有好多话说,但他不再一见到我就走掉,有时能跟我放完一天牛,各放各的,我不敢多问话,怕一问了他又走了,就会连在一走看看他的机会都没了。
有时晚上我会去看看父亲,跟他说说话,他的话也渐渐多了。以前我看他有些傻呆呆的,原来那是以前没人理他,时间久了,就变得迟钝了。
十五那天晚上,农家过小年,这也是个小团圆的日子,都很重视的。母亲老早就说:今年苦花要出门去,过小年就都到她那里过。我们自然答应。我们把准备在自家过小年的东西都送过母亲那里去。吃年夜饭的时候,我把炖得软烂的香喷喷的火腿肉拿到父亲床前,服侍他吃了,给他抹干净嘴巴,就让他靠在床头坐着。这一夜也像过大年一样,一般人家也不睡觉,要守夜。苦花服侍孩子们睡下她就在自己家看电视。母亲忙完自己的活儿,也困了,她也去睡了。她和父亲分铺已久。自从父亲卧床不起以后,母亲嫌他身上脏,就不同房睡,也不大管他,至于嫌他骂他,那是家常便饭。也许她对父亲的夫妻感情早就没了。对于这些,我以前没看清。但即使看清了,我也没多少话说。已经早就应该担当起奉养父亲的责任。今夜就让我来陪父亲一夜。
我把半个月以来存于心里的一些不解的谜团求解于父亲:“爹,那白马山顶上石屋子里住着的人是谁?”
父亲很惊讶,看着我说:“你到石屋子去?”
我说:“我放牛到那里,偶然发现的。”
“他跟你说什么了?”
我说:“他不跟我说话。就因为这个,我才来问您呀。”
父亲不语
我说:“您怎么不说话呢?”
沉默好久,父亲说:“不说这个!”
我说:“这个人是不是和我们家有重大关联?”
又是良久沉默。父亲:“水山,这是上一辈人的事,你不要搅在其中。你以后不要去见他……”
我说:“我一定要知道!”
父亲说:“那是为什么?”
我说:“爹,您已经做不了什么了,我应当当起家里的一切。最起码家里的重大事情您应该让我知道。”
好久,父亲终于开口说:“他叫吴良甫。是你的一位堂叔。”
“那他为什么要一个人住在那么高的山上?他为什么不下来和族人一起同住?”
“那是因为他家是恶霸地主。土改的时候,被政府安排在上面的。他不能来山下住。”
“那他和我们家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为什么见我就躲?我们家是不是和他有仇?”
父亲叹息了一声,沉重的说:“我以前没觉我有什么错。但是这么多年,我躺在床上,足不能出门,身子不能动弹,我受尽了痛苦的折磨。我反反复复地想,一定是我造了什么孽,才让我遭到这样的报应!现在我终于想清了……”
现在轮到我惊讶了。我问:“您想清什么?”
“我那时对他们家是做得太狠了。如果有可能,我要当面向他谢罪,请求他的谅解。不然,我就是死到阴曹地府,我也不能安心的……”
我说:“爹,您有这个想法,就好。我一定把您的想法告诉他。我一定要求得他的谅解!但是,您得把过去的事都告诉我。”
父亲于是从头至尾,向我道出了几十年前那段血泪斑驳的不堪回首的往事——
[一 十一]
时间得追溯到九十年前,在白马山下的这个叫做仙人潭的深山老林里,诞下一位不世的男婴。这个男婴长大后被人称为“吴七麻子”。在那连年战乱、民不聊生的年代,十七八岁的吴七麻子落草为冠,成为一个打家劫舍,坐地分脏的强人。日本鬼子打入雪峰山后,吴七麻子等一帮人用鸟铳狙击日本鬼子有功,被中央谧邮毡啵成为国民党部队。解放战争中,他的部队被击溃,他也成为俘虏,被收在共产党的监狱里。
还在他当土匪的期间,在家里置下一份很大的家业。在山外,有一百多石田产;在山里,整个白马山的山林几乎全是他的。在他老屋的地基上,起造了谧高大的正屋,修造了高大的牌楼。家里常年有几十名长工做工。夫人李氏十分了得,全权掌管着整个家业。在他兵败被俘的时候,他的小儿子才刚刚出世。大儿子——也就是这位吴良甫,年方十八,长得如玉树临风,正在湖南国立十一中学读书。随着国民党政府的倒台,共产党政权的确冢学校自然解散,在学校就读的那些地主官僚的子女全部被收在一个劳改农场改造。家里的田地房产全被没收,又被贫苦农民分掉。所有长工家人做鸟兽散。李氏带着小儿子被赶出大屋,住到一座原来用于收取田租的庄屋里。但在那时,这也算他们家最好的去处了。
凡事物极必反,此伏彼起。所谓时来运转,此就是也。就在吴七麻子一家彻底垮下去的时候,另一颗明星迅速升起,这就是我的父亲——吴述干。我的父亲和吴良甫年纪相当,也是一表人材,全无麻子。但一穷一富,何止天上地下!我父亲没踏过学堂门,却天生扒得一手好算盘。土改时被住村的干部看中,提拔起来,当了农会主席,民兵营长,大队支部书记。由于他年轻力壮,思想积极,每干一事,必得上级干部赏识,得到表扬、奖励。在同级的乡村干部中,红级一时。同时也博得了极高的威望,吐一口唾沫都能在地上砸出一个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