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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醉，
老肖足足睡了一圈儿，再一睁眼，屋里都黑透了，开了灯，衣服裤子扔了一地，边儿上还有一篮子水果和一盒月饼。
“谁送的……”
老肖喝了口凉茶水，脑瓜仁疼，咋也想不明白昨个到底喝成啥样了。手机里几十个未接来电和短信，全是所长发过来的，“今儿的夜班老王替
你，好好睡一觉吧。”
不睡了，肚子饿憋了。
大马路上华灯初上灯火通明，初秋的凉风夹着金灿灿的银杏叶，哗哗啦啦的从脚底下涌过，老肖有点儿愣神儿，老觉着以前经过这地儿，这景，这风，这一排排明晃晃的路灯，这一颗颗直溜的银杏树，连对面走过来的人都觉着眼熟。他原地转了两圈，愣住了。
“肖警官，
你咋搁这儿呢？这都两年没见了，你咋样？”王侃从出租车里出来，一扫白天开车拉客的疲惫，笑得眼角的细纹和嘴边的胡子都化了，嘴角的烟熏得自个儿直眯眼，“肖警官你咋啦，不认识我啦？”
“王侃？”
“嗯哪，你是不是喝了？没想到搁这儿碰上你了，我说我眼皮咋跳个没完了，闹了半天是遇见熟人了。我这也交车了，要不咱俩去喝点？”
“嗯。”
“行嘞。肖警官，你这中秋节也不搁家里过呀？妹子是不是又没回来？她们当兵的真忙，我打小就想去当兵，可惜人家不要我，我身上有文身，小前儿不懂事儿，瞎胡整，以为文个身就牛逼了，嘚瑟的没地儿占了。”王侃呜呜喳喳的唠叨，出租车司机的职业病。
老肖脑瓜子里天旋地转，“你肩膀上那伤，好了吗？”
“早好了。”
“你不是……昨个还搁医院呢吗？”
“肖警官你咋啦？上回受伤住院都是两年前的事儿了，你咋忘了？”王侃眼神儿里有点儿飘。
“没……就是觉着还是昨个的事儿似的，老了，脑子不好使了。”
“谁不是呢，我也觉着我这身子骨大不如前了，头前儿包宿打游戏一点事儿没有，这会儿再打通宵，好几天都缓不过来。”
老肖伸手拉住王侃的手，王侃别别扭扭的抽回来，“走吧，前边找个大排档，那边的鸡翅贼好吃，我有时候下了夜班就上那吃去。”
老肖给他抱住了，王侃往后退了一步，给他手撇开了，“你这是干啥呀，叫人瞅见还以为干啥的呢……别介！”
老肖的眼泪一下子就掉出来了，俩人都杵着不动。
王侃把手机给老肖看，上边的短信就是两年前他发的：
“臭小子照顾好自个儿，以后的路就你自个儿走吧，我就不陪你了，以后娶个媳妇，好好过日子，忘了我这个老头子吧，后会无期。”
王侃一口接一口的抽着烟，“头前儿我一收到你的短信，拔了输液管子就往外跑，搁派出所门口那么闹腾，我搁那儿跪着哭着喊着求着要见你一面，你都不出来，大街上见了也装不认识，那时候你咋不出来抱我呢。”
“对不起……”
“说这有啥用，都到这一步了，还能倒回去呀，今儿我是瞅你老搁那儿转圈儿，是怕你出事儿才下车招呼你一声，这地儿就这么大，谁能躲得了谁呀，我开车没少碰上你，开始那会儿吧心里还难受，慢慢的也就好了，加个油门就过去了，有啥呀，没了谁这地球都照样转。”王侃也说不下去了，叼着烟望着天，泪花在眼里打转儿。他抬起袖子抹了一把，“走吧，喝酒去，都过去了，不提了。”
俩人坐在油脂麻花的桌子前，盘里烤的焦黑的鸡翅有股子腥味儿，一口下去，又咸又辣。王侃啃的津津有味，跟穿着紧身裤的老板娘打情骂俏，那娘们儿给王侃的脑瓜子摁在胸脯子上，逗得周围的食客哈哈大笑。
“上我家坐坐不？”老肖木头人似的，跟着就上去了，一室一厅的小屋，客厅里全是旧家具，衣服鞋袜满地扔着。一进屋，靠在床上看电视的小娘们儿就嚷嚷起来了，“成天就知道喝酒！你挣得那点儿钱全他妈让你喝了，能剩下几个呀！家里家外的全是我一人儿忙活，你说你早点回来帮衬着洗洗衣裳，我也能轻生点儿，这可倒好，上班不见人，下了班还找不着人，我还不如养条狗呢，给它点儿食儿还能冲我汪汪两声，人家别人结了婚那都是享福了，我这就是受罪了，你还抽烟！嫌自个儿阳痿不彻底是吧？你说你才二十几的人就不行了，我下半辈子就守活寡呗，这事儿要是不行，你说你还有啥能行的……”
王侃跟没事儿人似的，把脏衣服给敛吧敛吧腾个地儿来给老肖坐，拿暖壶倒了一杯水，白花花的全是水锈，王侃挤进厨房接满插上电烧水，还没等坐下，屋里一片漆黑，里屋的娘们儿叫唤起来了：“作啥妖啊，又掉闸了。”
王侃摸着黑，“我下楼换个保险丝去，你坐着等我会儿。”王侃留着门走了，穿堂风一过，屋里边饭菜坏了的酸味儿，衣服鞋袜的臭味儿，家具床垫子发毛的霉味儿，做饭时候的油烟味儿，里屋娘们儿身上刺鼻的香水味儿，全都灌进来。老肖反胃要吐，赶紧起身出门，到楼下找到正就着手机屏幕上的光修电的王侃，脑门儿上一层油光。
“王侃，”老肖也不知道说啥好了，拿出来一沓子钱，“你以后要没钱了就说话，我一个人工资花不完，闺女那也挣钱，能接济你点儿，你们两口子找个大点儿屋，过得好点儿。”
王侃接过来揣兜里，接着修电闸。
“我走了。”
“嗯，道儿上慢点儿。”王侃叼着烟回了一句，老肖出门后，王侃咋也看不清电闸上的电线，叫电打了一下，他把手抽回来，手背上落了一串泪珠。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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