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开始,是一个奇迹,由开始到繁盛再到衰退,这是一个必然的过程,死亡,让我们认识到生命的可贵,更让我们意识到奇迹也会有消亡的那一天。
人,从呱呱坠地的那一刻起,就已开始一步一步走向死亡,这是谁也无法阻止的事。
回到T市后的这些天,郑世轩一直处在伤痛中,虽在别人面前有说有笑,但李秋生知道,那是表面上的,内心的悲伤只怕仍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平复。他并没有像以前那样逗他开心起来,因为他也经历过,知道那样,有时会适得其反,这是需要一个过程的。母亲育之恩,养之爱,是天地间无私的爱,谁也无法在她去世之后就能及时的放下心中因思念而产生的悲伤。
他一直在他身边陪着,陪着他时常在江边看日落,来回的走在那条上下班的路上;郑世轩早已习惯了有他的日子,每当两人站在江堤下那块大石块上时,他总会拉着他的手,一起静静地看着江水流向入海口,虽然谁也没有说出自己心里的爱,似已没有必要再说了,彼此相视时的眼神,早已把心里的一切都告诉了对方。
甚至在这个清明,因为陪着郑世轩,李秋生都没有回去,向来不烧纸钱的他,在晚上时,破天荒地买了冥币和一束花,点燃冥币,他轻轻地说:“妈,今年没能在清明去看您,您别见怪,明年我一定去看您。”
身边的郑世轩搂着他的肩,轻轻地在他耳边说:“明年我陪
你去。”他点点头,拿着那束花,两人上到那块大石头上,把花扔进了江里,两人对视微微一笑,一起看向随着江水越漂越远的花,两只手又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流转在两人之间的爱,如春日里的阳光般刺眼,若没有这刺眼,又怎会有光明和温暖?
想到
老太太在病床上的话,李秋生决定了,不管会怎样,等去桂林时,他都会挑开隔在两人中间的纱,这和郑世轩所想的不谋而合。
李秋生提前十天就买了两张同一个车厢30号从H市到桂林的卧铺票,郑世轩本来是要坐飞机去,无论是火车还是飞机,都要从H市走才有直达,飞机也更快。李秋生说他从没坐过飞机,害怕,还是坐火车好,还可以看看路上的风景。
正如李秋生所说,再好的打算也经不起一个意外。就在他买好车票的第二天,姑父王信义打来了电话,这是他自从离开N市后,第一次接到他的电话,在电话里,王信义只说让他尽快回N市 ,迫不得已,回去了,谁知道等着他的,是一个让人无法接受的现实。
回到N市,是王信义来接的他,两人没有回家,直接去了医院;看到那个红色的十字,他的心一阵紧缩,知道肯定有什么事在等着自己,当他到了病房门口,看到躺在床上睡着了的李景吾时,他呆住了,他不敢相信,床上躺着的鼻孔里插着氧气管,面颊消瘦,眼窝深陷,银白色的头发已稀稀落落的人,是自己的父亲,那个正月里送自己去车站的父亲,悲从中来,泪水止不住的流。回头看了一眼姑父,王信义的表情沉重,点了点头,李秋生一步一步,轻轻地慢慢地走向病床,他用力的捂着嘴,不让自己的抽泣声发出来,那眼泪混着鼻涕,早已流满了捂在嘴上的手背上。
走到床前,似是用尽了他全身的气力,当他看到床头病历卡上写着“肺癌晚期”这四个字时,他再也无法站住,连床边的椅子也坐不上去了,慢慢地坐在地板上,又趴在地上,无声地哭了起来,指关节因为太用力的攥着发了白。王信义站在他身后,看着他趴在地上哭,等了一小会,看他的情绪渐平,这才扶起他,李秋生看到父亲露在外面的胳膊,这还是那支抱着小时候的自己强健有力的胳膊吗?看那手,这还是那只带着温暖,拿着自己小手,一笔一画教写字的那只手吗?不,都是又都不是了,一切是这样的熟悉,却又那样的陌生,他不断的在心里责备自己为什么早没看出来。
轻轻地抚摸着瘦得只剩皮包骨头的手臂,再把那只瘦骨嶙峋的手放在自己的手掌上,眼泪再次落下,滴在了那只手的手背上。
李景吾醒了,无力的笑着,轻轻的把手心朝下,两手握在了一起,用虚弱的声音说:“秋生,回来了啊,别怪他们,是我让他们别说的。”李秋生带着泪,点点头,用颤抖的声音喊了一声:“爸。”
李景吾伸了手,帮着他擦眼泪,说:“别哭,
你都长大了,要学会坚强。”歇了歇又说:“男子汉大丈夫,别动不动就哭。”
这时,黄琴拎着保温桶来了,两人只是点了点头,李景吾又慢慢地说:“秋生,刚回来也累了,先去歇会儿,过一会儿,我有事对你说。”他点了点头,出去了。
去年端午节过后,李景吾总觉得胸口疼痛,于是就到医院去检查,这一检查,又做了一系例,然后医生很严肃的对他说,他现在是肺癌中晚期,癌细胞已有扩散的迹象,要立即治疗;李景吾就问现在开始治疗还能活多久,不治疗还能活多久,医生说治疗要看效果,如果放化疗好的话,可以维持两年,不治疗的话,最多一年;李景吾在心里权衡了一下,反正最多也就两年时间,治不治也一样,但他又想到了李秋生,就向医生要了一个保守治疗的方案,先吃药控制病情的发展。就这样,他一直坚持到过完春节把李秋生送走,他才开始放化疗,由于放化疗也对身体伤害很大,再加上病的折磨,才两个多月,就感到快要不行了,这才让王信义打电话给李秋生。这不仅仅是因为他想见李秋生最后一面,更是因为他要亲眼看着他结婚,因为他给他安排了一个婚礼。
说起这个婚礼,还得从另一件事说起:去年元宵节那天,吴磊带着李秋生去苏清恒公寓过后,张喜对王萌萌说分手,在王萌萌再三追问原因的情况下,他说出了那天的事,一时不察,竟说漏了嘴,把李秋生也供了出来,王萌萌知道后,既惊讶又悲愤,但她没有说;可是,这事压在心里也不好受,没上班的某一天,借酒浇愁,醉了,这一醉,就把这事给捅了出来,王信义知道后,再三考虑下,只把李景吾叫到家里,让王萌萌又说了一遍,李景吾听后觉得难以置信,王思远又说了那次他和几个朋友去吃饭时,看到李秋生和苏清恒在一起的事,又拿着笔记本找到有关同性的解说给舅舅看,在王家一家人的劝慰下,李景吾又自己找资料了解后,他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但他一直没有点破,让王信义一家也不要说已知道这事,李秋生就这样被出柜了。
在得知自己已没多久可活时,他操心起李秋生了,他想让他结婚,可是要让一个同志结婚不太可能,李秋生本来就是用各种借口来推脱,正在他左右为难之际,王思远想到了同志特有的形婚,就把形婚这主意对舅舅说了,可是他们又不是同志,再说女同怎么找呢?这时便想到了苏清恒,王信义和李景吾这对
老哥俩又找到了苏清恒,双方化解了嫌隙之后,又把事对苏清恒说了,苏清恒听后,义不容辞的答应了下来,帮忙找一个女同,这事就这样定了下来,只有苏清恒、吴磊、王信义一家,李景吾七人知道。
还真是上天帮忙,在年底的时候,让苏清恒找到了一个出柜的女同,家人也正想为她办一次形婚,用以掩饰同性这事,苏清恒把双方叫到一起,又找律师起草了份协议后,这事算是办好了;为了能让李秋生答应结婚又不知道一切都是他们刻意的安排,李景吾就定在了自己到最后实在是撑不了的时候再提,于是,便有了下面要说的事。
可是,他们谁也不知道,自己的好心却拆了两个已准备坦白的人;这也怪李秋生自己,那晚吴磊请吃饭后,问他有没有找到朋友,如果他直接把郑世轩说出来,也许这事还有回旋的余地,可他偏偏就说没有。
这一切,也许就是:天意如此,造化弄人。
黄琴出来了,看了一眼坐在外面的李秋生,示意李景吾让他进去;李景吾看到他进来,让他把门关上,父子俩开始了谈话。
“秋生,你能答应爸爸一件事吗?”吃过后李景吾精神上似是好些了,看着他,慢慢地问。
并不知情的李秋生点点头。
“结婚吧,你也不小了,该结得婚了。”
听到这话的李秋生愣了,他没想到父亲要和他谈的是这事,事已提出,他也不得不回:“可是,我还没女朋友呢,爸,这事,您就别操心了,现在好好养身体。”
若许是因为胸口的疼痛,李景吾皱皱眉,又笑着,但这笑已变了形,他说:“我也没多少日子了,这病我早就知道,现在,我唯一的心愿,就是能看着你结婚。”刚说完,门开了,是王信义和陈云夫妇俩。
李秋生看到后,起身让座,但王信义拍拍他,让他坐着,姑妈在床的另一边坐着,眼里含着泪,向他点点头。
内心有些急的他小心翼翼的回着:“可是,我没女朋友,怎么结婚?爸,这事,真的不需要您操心。”
“这事,我们都给你安排好了,只要你点头就可以了。”李景吾盯着他说。
“可是,可是,没地方啊,再说,对方都没见过,又不了解,怎么结婚?”听到李景吾的话,心里已明了的他,在努力的找借口。
似是料到他会这样说的李景吾说:“房子,这事,都准备,好了,女孩子,我和你姑妈,他们都见过,可以,对方,看过,你的照片,对你,也满意。”这句话,是李景吾喘着气,慢慢说出来的,说完他又大口的呼吸着。姑妈在边上看着李景吾,眼泪直掉。
李秋生陷入了两难,一边是病重的父亲临终前的期盼,一边是自己即将开始的为爱之旅,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选择,怔怔地看着李景吾,心里的苦处,让他的眼眶也红了。他很想对父亲说出自己不结婚的原因,他又怕这事一说出来,会给父亲太大的打击,承受不了,泪水直在眼里打转。
病房里一片寂静,三位长辈都看着他,等着他的答复,但他迟迟不肯开口说话。
“秋生,你就听你爸爸的话,他这都是为了你好。”陈云看着一直没说话的他说了,王信义也在他身后拍拍他的肩,这是劝说?赞同?鼓励?还是……?什么都不是,这明明是三人在逼婚,不给任何退路的逼婚。
李秋生还是没说话,他想着那张脸,那双眼,那笑起来会微微抖动的胡子,那只温暖而厚实的手,……
“你刚才不是,都答应,答应我,一件事了吗?难道说,你在心里,还是怨我的?”喘了一会气的李景吾,加大了逼迫的幅度。
想着郑世轩的脸,李秋生轻声的抽泣起来,还是没说话的他,摇了摇头。
“你爸都这样了,你就不能答应了他吗?让他走也走得安心啊,秋生。”陈云的语气里带着祈求。
李秋生双手捂着脸,再也压制不住情绪,哭出声来。
看着这样的李秋生,李景吾也流出泪来,他知道他心里的苦处,可这一切,在他看来,都是为了他好,只要不说出同性这回事,不管怎样去逼,都要让他答应。
“哥,你别哭,秋生,看,你爸都哭了。”陈云伸手替李景吾擦眼泪。
听到这话的李秋生,泪眼看着父亲,心里一直在纠结。
“秋生,如果你妈妈,还活着,也在这里,我想,她也会像我一样,让你结婚的。”李景吾的这句话直接戳中了他的软勒。
听了这句话,李秋生的脑海里,浮现了王英的面容。是啊,天下,谁的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孩子结婚生子呢?
“只是,只是……”李秋生想说出性取向的事,但还是由于担心,没说出来。
听到他终于开口了的姑妈问:“只是什么?秋生,你倒是说话啊?”三个人再次把目光投在他身上,眼神里带着的,都是相同的期盼。
“只是,只是,你们要给我几天时间,我回去把工作处理一下,就辞职回来结婚。”他终于妥协了,向现实的残酷妥协了。
听到他终于答应了下来,三人都松了一口气。
“几天时间?”李景吾问
“明天就去,三天后回来。”说完后,他跑进了卫生间,失声痛哭起来。
哭过之后,他打了个电话给郑世轩,电话通了,听到郑世轩的声音时,忍不住的呜咽起来,说:“对不起,轩叔,家里出了点事,我要辞职。”
电话那头的郑世轩听到后大吃一惊,急忙问:“怎么回事?你说说怎么回事?看我能不能帮上忙。”李秋生把父亲重病,让自己结婚的事说了出来;犹如一个晴天霹雳打在了郑世轩的耳边,他半天也没回过来神,等回过神,想再问时,李秋生已把电话挂了,这突然间的事,让向来稳重,处变不惊的他也茫然无神了。
第二天早上,他侍候李景吾吃完饭之后,便匆匆踏上了去T市的路。
风尘仆仆的他,到厂里时,已近中午,带着一脸的疲惫,进了办公室打了辞职信,交了上去,郑世轩早就等在那里,两个人看着对方疲惫的脸,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接着就开始了工作的交接,和工资的核算。
晚上,两个人走在江边的那条路上,没有了往日的嘻笑,两人间,只剩下了沉默。
做好晚饭,两人都没什么味口,随便吃几下,就不吃了。
郑世轩问:“什么时候回去?”
“后天晚上九点多的火车。”
“哦”了一声后,郑世轩没再说话,离愁别绪已经在开始酝酿了。
过了一会儿,郑世轩说:“小子,这两天你也累了,剩下的事我来做,你回去洗洗,休息吧。”
他听后,机械性的点点头,人却没动。
抽了一支烟,又过了一会儿,郑世轩看到他还没动,拉起他,温和的说:“听轩叔的话,洗洗休息吧。”说完,打开门,把他推出去,关上门;在关门的那一刹那,他看到他看向自己的眼里有泪水,他扶着门把手,眼里也有了雾气,李秋生靠在他的门上,无声的哭着。感觉到他还是没下去,他就在门内嗡声嗡气地说:“去休息啊,今天你怎么就不听轩叔的话了呢?再不去,轩叔可就要生气了,听话,好好的睡一觉,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后面的话,听起来是在安慰门外的李秋生,这又何尝不是在安慰自己?
李秋生下去了,收拾起了自己的行李,收拾了一会儿,他又拿起了信笺写着生活上要交待的事。
郑世轩忙完后,站在阳台上,着着二楼的窗户透着的光线,一支接一支的抽着烟。
熄灭了烟,他开门下二楼,想去把那层纸揭开,刚下到转台,他又犹豫了,转身回去了,因为他想到了李秋生的父亲,平心而论,作为父亲,谁不想自己的孩子成家立业?何况是一个重病在床,已奄奄一息的父亲;就算他俩真在一起了又能如何,自己已经五十多岁,而他还不到三十,现在可以在一起,那五年、十年、二十年、再往后呢?自己总要先他一步而去,到那时,他怎么办?自己是有财产,把这些都给他又能怎样?没钱是万万不能的,钱却也不是万能的,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可是有一天,你给再多的钱,那些小鬼都不愿推了又怎么办?
人老并不糊涂,思前顾后,想得过多,反而糊涂。
这也正应了古龙的那句:情到浓时情转薄。浓,是对自己所爱的人,舍身处地的为对方考虑,希望对方能过得更好,可这好,就真的会好吗?薄,是对自己,哪怕自己上刀山下油锅,下了阿鼻十八层地狱永不轮回,也要让他过得好。
走进书房,看着那幅秋钓图,或许,此生注定了就是孤独,他选择了向命运妥协。
他从柜子里,拿出装着笛子的盒子,拿出那支跟着自己多年的笛子,用手抚摸着,脸上带着苦涩的笑,写了一个纸条卷在笛子上,又放进盒子里,他想了想又写了一张小点的纸条,塞进了笛孔里。
又来到阳台上,看到他的窗户还透着灯光,他点起了烟,想起了那次他说的话,在心里默默地说:这一支是爱你。烟完又点上,这一支是难过,再点,这支是无奈,还点,这支是……
这一夜,楼上楼下的两人来说,都是个无眠之夜。
第二天早上,李秋生早早的上来做好了早饭,两人吃过后,一起走在了去厂里的路上,太阳刚刚出来,耀眼的晨光照在江面上,泛起了梦幻般的颜色,李秋生停下脚步,他一把拉住郑世轩的手,说:“轩叔,这些日子,我们看的都是日落,今天就看看日出吧。”两人又站在那块石头上,并肩看着日出,如果不是电话的铃声,这两人,早已忘了时间。
一个上午,总算把工作交接好了,李秋生又回去处理一些带不走的东西,还要和房东说退房的事,紧接着,又是做晚饭,等郑世轩回来。
这顿饭,两人喝起了酒,聊着那些快乐的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以前,聊着聊着,郑世轩开玩笑的说:“小子,以后,你要是有了孩子,打算给他取个什么名儿?”
这话一说出来,两人又回到了现实,李秋生沉默了起来,眼睛看着对面粉刷的雪白的墙出了神,在他已变得深邃地眼神前,呈现出了一幅画面:一男一女手拉手,带着一个小孩儿在草原上奔跑,天是那样的蓝,草是那样的绿,水是那样的清,当他再一回头时,身边的那个女人变成了郑世轩,两个人并肩站着,看着那个小孩儿在草地上追着蝴蝶跑,还不时的回头喊“爸爸,爸爸。”他蹲下身拍拍双手,张开怀抱,小孩儿投进了他的怀里,他抱起了他,小孩儿又喊:“妈妈,妈妈。”他扭头一看,身边站着的已不再是郑世轩,而是一个看不清面貌的女人。
他猛得一惊,回过了神,苦涩地淡笑着,慢慢地说:“我,还真没想过这事,如果,以后真的有了小孩,不论是男,还是女,我都会叫他‘李思轩’。”
郑世轩一愣,赶紧站起来说:“酒喝多了,上个卫生间。”站在马桶边,扶着马桶盖,再次红了眼睛。
整理好情绪,他出来了,两人接着喝,终于,李秋生趴在了桌子上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架着他睡在自己的床上,他骂着:“你这个臭小子,就会惹轩叔难过。”声音中带着哽咽。
忙完所有的事,郑世轩也躺在了床上,他把熟睡的他的头,轻轻的搂进怀里,又用下巴来回轻蹭了几下;或许是这两夜一直没睡好,或许是酒的原故,或许是因为他就在他的怀里,他也睡着了,两个人相拥而眠。
天亮了,这一天还是来了,醒来的郑世轩,是多么的希望这天不要亮啊,可是,谁能让时间停止?没有人能够。
低头看了看还在梦里的李秋生,轻轻地起了床,今天是五一节前的最后一个星期天,他去了菜市场。
回来的时候,李秋生已做好了早饭,而他也买了早点,
吃过早点,两人再次回到往日的生活方式里;到了下午,郑世轩笑说:“小子,这么多天来,一直都是你做饭我吃饭,今天,我做你吃。”
郑世轩开始忙碌起来,久不下厨的他。在厨房里折腾了两个多小时,也就做了非常简单的四个菜:红烧肉,白斩鸡,阿婆菜,炒三菇。
酝酿了几天的离愁别绪开始了,两人没说话,也没怎么动筷子。
还是郑世轩说话了:“小子,轩叔做的菜不好吗?”
“好吃。”
“好吃就多吃点,你这趟是夜班车,很消耗人的。”说完,一个劲儿往他的碗里夹菜,他也一个劲儿的吃。
吃好了,一切都收拾好了,两人就这样面对面坐着,谁也不说话,天已完全暗了下去,郑世轩看了看表,七点刚过,是该走了,离别就要开始了。
那时的T市没有火车站,大都是到临近T市同样是县级市的K市坐,从T市到K市还有一个小时多的路程。
郑世轩帮他收拾行李,李秋生把这个套房里的两个房间都走了一遍,带着不舍的情绪,两人下楼了。
郑世轩开着车上路了;李秋生卷缩在座位上,看着熟悉的街景向身后划去,失了神。
这一路上,除了车窗外车来车往的呼啸声,只剩下了沉寂,静得让人害怕。为了打破这沉寂,郑世轩说起了《图兰朵》的故事,说完问李秋生王子的名字叫什么,他只是沉默着摇头。
最让人害怕的离别开始了。
两人就站在车旁,面对面的站着,努力的用笑容装饰着自己的脸,郑世轩拿出装着笛子的盒子递给他说:“小子,这支笛子送给你。”
李秋生并没有伸手去接,只是静静地看着这张脸,笑得无比忧郁。
“你不是最爱听轩叔吹笛子吗?今晚,轩叔就不吹了,等你学会吹了,哪天有空再吹给我听,好吗?拿着。”他把盒子塞到了他的手里。
从李秋生眼里滑落的泪水滴在他的手上,他又帮他擦了泪水,忍着心情说:“傻小子,哭什么?人来人往的,看到了多不好。”
李秋生点点头,说:“嗯,轩叔,我能抱抱您吗?”
两个人抱在一起,脸紧紧地贴在一块,李秋生来回蹭着,他抽泣了起来;郑世轩拍拍他后背,双手扶着他的头,两个人的额头又相互顶着,他努力不让自己也抽泣,但那气息已乱。过了一小会儿,郑世轩说:“好了,该进站了。”
离开怀抱的两人,对望着,双手紧紧的握在一起,别时的祝福语言都在彼此相望的眼神里。
这时,仿佛听见有人在轻声地唱:
让我与你握别
再轻轻抽出我的手
直到思念从此生根
华年从此停顿
热泪在心中 汇成河流
让我与你握别
再轻轻抽出我的手
是那样万般无奈的凝视
渡口旁找不到
一朵相送的花
就把祝福别在襟上吧
而明日 明日又隔天涯
李秋生抽出手,把手放在自己的胸口,又轻轻放在了他的胸口,相望的两人同时点点头。
李秋生转身而去,头也不回的进了车站;他不是不想回头,他是不敢,他怕这一回头,他就无法再去面对所有的事。
看着李秋生在眼前消失,郑世轩再也没忍住,潸然泪下,一阵春风抚过他的身,他哽咽着说:
飒飒春风生
愁人怨离别
含情两相望
欲语气先咽
心有万千曲
悲来却难说
别后唯所思
天涯共明月
坐上车后的李秋生打开盒子,看到卷在笛子上的纸,上面写着那首“春有百花秋有月”的诗句,末尾还写着“第五个季节”,他含着泪笑了,又把笛子装进盒子,这盒子就像是他的手,紧紧的握在手里,再也舍不得松开。
回到住处的郑世轩,路过二楼时,他摸了摸那门,叹了口气,回到了留着再也抹不去回忆的房里,摸着他用过的一切,耳边像是又响起了他的说话声,来到阳台,看向那不再透着光的窗户,深深地吸了口气,去了小书房,看到书桌上放着当初给他的那把钥匙,下面还压着一张信笺,上面写着都是交待些生活上细节的事,再往下看,写着的是:
四月春雨送君来
三次意外手相携
江边豪情犹在目
谆谆教诲留耳畔
日久生情种相思
相思成林自难逝
祖辈承诺心间存
无奈世间坎坷多
自古忠孝两难全
唯愁此去无相见
从此红豆伴身旁
待与伴君看斜阳
读着这十二句,往事一幕幕划过眼前,带着泪正好看到了写在最后的话,却让他再也无法平静。
“我爱你,轩叔。”
看到这五个字后的郑世轩,紧紧的把信笺按在胸口,再也无法控制情绪,声泪俱下。
打败这爱情的,不仅仅是现实的残酷,更多的是我们自己,因为我们的懦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