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晚郑世轩帮李秋生拿报表出厂后,两人没再像以前那样,一起上班在进厂时拉开一段距离。其实,一开始是郑世轩坐在后架上不下来,然后换成李秋生时,他下来,郑世轩问他,还没到地方,下来做什么;一来二去,两人也就这样了。厂里的人看到后,惊讶地问李秋生,什么时候和郑顾问这么熟?他只说没想到租房租到了他的楼下,也是偶然间遇到才知道的,并没有说那晚江边和俩人在一起吃晚饭的事;就这样,还没过两天,厂里又来了传言,说李秋生真会拍马屁,马屁都拍到郑顾问那去了。这话传到李秋生那,李秋生只是一笑而过,没有解释,也没有像当初那样避嫌。
本来就没有那回事,
你若因为别人的话而刻意去做些说些什么,反倒显得真有其事。
郑世轩也是偶然在车间里听到有人在小声议论这事,当时听到后的他只是干咳了一声,同样,什么也没做。他是在等,等着看李秋生如何应对这事,出忽他的意料,李秋生还是和以前一样,更没有在他面前提过,完全当作没这一回事。等了几天,倒是郑世轩没有沉得住,一次晚饭时,问了他这事,李秋生只回了四个字:清者自清。
善妒者,常以流言伤人;善攻者,常以利器伤人。
厂里新投产的两个车间,经过半个月的忙碌,都已准备到位,李秋生把仓库规划好,也就没多少事,本就闲不住的他又开始在新车间里晃悠,郑世轩也知道他这性子,于是儿,两人没把那传言当回事,时常一起在车间里走走看看。
由于车间的工人大都是新招的,虽从别人车间调过来一些
老工人带新人,可产品的质量总是不达标的多,机器都是调试好的,不会有问题,那就出在人的身上。郑世轩正在想着这事怎么办,这时的李秋生提了个建议:工作都是为了工资,就在工资上做文章,把八个车间的新
老工人搭配调整一致,每个月在不做任何通知的情况下,不定时做生产比赛,分上、中、下旬比三次,给三次积累的成绩做一个排名,排第一、二、三名的车间各加奖多少,其他的也不扣工资,连续三次排第一的车间再另行加奖,这样不偏新旧工人也不偏新旧车间。郑世轩听后,觉得完全可行,就让他去写个计划出来,李秋生说他只可以提,不可以做,因为他不是管生产的,说完还对着郑世轩挤了一下眼,郑世轩佯怒,他笑着跑开了,没看到身后的他看着他跑的身影是满脸的笑。还没到下班时,郑世轩的桌子上就放着一份详细地生产比赛计划。
生产的事算是都妥当了,郑世轩晚上也不再加班,吃过晚饭后,李秋生没再急着下楼,两人也下下象棋。
李秋生的棋艺郑世轩说就是个臭棋篓子,下得不怎么样,还偏偏爱下,两人每晚定下五局,李秋生局局输,如果不是郑世轩让着他,早就丢了盔、卸了甲。郑世轩并没有因为他下的不好而索然无味,也是下得津津有味,他看出李秋生也不是不行,而是明明下出了自己的优势,却不知道趁势而攻,于是,边下棋边指点着他,就像是一个老师耐心的教着学生。
有时也会出去走走,到江边散步的时候,两个人谈谈工作,谈谈生活中的趣闻轶事,郑世轩偶尔带上那支笛子,迎着江风吹上一曲,可是现在的他再吹那支《断情殇》时,李秋生听着总觉得比那一次听时,少了些什么,却又说不上来,便又嚷着换那支欢快的《爱尔兰晨风》。最有意思的是,两人都在回避着关于感情的话题,郑世轩从没问过李秋生有关女朋友的问题,李秋生也没有问过郑世轩有关家庭之类的话,好像这些事根本就不应该也不会出现。
只是有一次,郑世轩问他的愿望是什么,李秋生扶着护栏,望着早已看不清的江面,半晌之后,在路边找到一个小石子,蹲在地上画了起来。
借着昏黄的路灯,郑世轩看到他画的是:有两个人手拉手,坐在水边的树下,一起看对面的太阳,在树的上空,有几只张着翅膀的鸟。简单如小孩子涂鸦的画作,历经世事的他当然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却装作不懂,便问:“这是什么?”
画完了的李秋生站起身,笑看着面前这张藏在胡子下面的脸,几秒钟后,转身把手里的小石子扔进了江里,不知什么原因,竟没听到石子落水的声响;李秋生耸了耸肩,说:“和自己所爱的人,一起看夕阳。”
“为什么是看夕阳?”郑世轩在他身后,看着他的动作,对他这句话似是来了兴趣。
“一天里,晨光刺眼,午阳炙热,只有夕阳最美,光线柔和,天与地在那时,才显得最为宽广,虽就要落下去,那点点余辉还是会让人感到无限温暖。”
“那天空中的小鸟呢?”郑世轩又问。
“夕阳西下,倦鸟归巢,这巢就是‘家’吧。”解说完默然叹了口气,转过头看到郑世轩正望着自己,笑着又说:“轩叔,
你刚才没有听到石子落水里的声音吧,也许,我的这个愿望就像刚才那枚石子,落到水里也不会响。”他虽在笑着,但脸上的表情却很落寞,这落寞里,有着淡淡的伤。
听完他的话,看着他脸上的表情,郑世轩心里产生了某种共鸣。是啊,那难以启口,难以见光,只能在暗地里偷偷滋生的感情,最后都是无果而终;就算是表了白,见了光,几乎最后都会是以悲剧收场。
他没有接话,跟在李秋生的后面,背着双手,抬起头仰望着九月的星空。
九月的星空,已不再是繁星点点,仿佛有一双看不见的手,正一颗一颗的从夜空中把它们捡走;有人说一颗星星就是一个愿望,从这夜空里正在消失的星星是代表着已实现了的愿望,还是无法实现的愿望?没人知道,也无法探知。
两点一线的日子过得很平淡,这平淡中透着真实与惬意。
不知不觉就要到中秋,这天晚上,吃过饭,李秋生下去收拾房间,郑世轩在洗澡时想着有好几个月都没回去,是该回去看看老太太了,看着镜子中刚修剪过胡子的自己,感觉这几个月虽忙,没瘦反而长胖了,脸比以前大了,特别是肚子,明显比以前挺多了,当然是楼下那小子的功劳,想到李秋生,郑世轩笑了起来,推开门出来,正高兴的他忘了脚下卫生间门的拦水台阶,一绊,身子向前倒去;如果就这样倒下去可能也不会有事,但他又把身子向后一仰,为了平衡,又向后退两小步,退第二步的时候,由于他踩到了地砖上有水渍的地方,一滑一扭,再次向前倒去,他忙伸出右手去撑,还是重重的跌倒在地上,脚踝传来一阵疼,右胳膊也是一阵疼痛。缓慢的用另一只手撑起身子,一蹦一跳地到沙发上坐了下来,一看,脚踝明显肿了起来,习惯性的伸出右手去摸,却感觉右胳膊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知道事儿大了,单脚跳着拿到手机打电话给李秋生。
李秋生上来,看到他正疼的直皱眉,直接走到他跟前,这时的郑世轩只穿了条内裤,李秋生看到一个白胖的身躯,胸口有淡淡的胸毛,一直往下延伸,到肚脐那明显地浓了起来,再往下当然是被包得严实且鼓鼓的下体,再看到肿起的脚踝,他知道这是崴了脚,顾不得偷着欣赏,转身又去冰箱里找冰块去敷。敷了一小会儿,坐在沙发上忍着疼痛的郑世轩说:“只怕还是得上医院,胳膊也肿起来了,你会开车吗?”
“会”
“去拿上驾证,我们开车去医院。”
李秋生跑回去拿上驾证,又帮他穿好衣服,郑世轩指着地方让他去拿上钱物,李秋生背起了这个比他高了不到五公分,体重却有一百七十多斤的人下了楼。
喘着气把郑世轩扶坐到副驾,他坐到驾位却发起了懵,因为他不会开这车,也不是不会,他在驾校学车时开的是手动档,像这样手自一体的车,他只开过一次,都过了好几个月,早忘了哪对哪儿,坐在这辆高档车里的他,心里发起了怵。
“轩叔,我们还是叫救护车吧,这车,我不会开。”然后,李秋生苦着脸简单地说出原因。
听到原因后,郑世轩说:“别怕,有我,我负责档位,你负责方向和油门,听我指挥就行。”说完,不忘给他一个鼓励的神情。
于是,这辆黑色的轿车在两人合开下,上了路。
幸好这时路上的车不多,李秋生开的也慢,郑世轩又一直在路上教着他,还时不时的伸出手帮他修正方向,十多公里的路,开了半了小时,总算到了医院。
在郑世轩的指挥下,停好车,李秋生没找轮椅直接背着郑世轩进了急诊室,医生初步诊断是脚踝扭伤,胳膊骨折,由于晚上拍X光片的人早下班了,也就无法做进一步的检查,只能等到明天,医生简单地给郑世轩的右胳膊做了个夹板固定,千叮万嘱地不要乱动胳膊,再给他挂上水。
郑世轩躺在床上,李秋生坐在床边,看着他的表情,知道疼的难受;想了一下,两人开始了我说你猜的游戏,这种做法是让他转移注意力;麻房子,红帐子,里面住个白胖子;节节树,节节高,节节树上戴缨帽;红竹子,桃绿旗,白了心,黑了皮;红娘子,坐高楼,刮大风,点点头……这些他记忆中小时候猜的迷语被他一个接一个轻声的说了出来,郑世轩跟着他说的提示,在那儿绞尽脑汁的猜;猜对了,李秋生就是垂头丧气的样子,也没忘伸出大拇指,猜错了,他就在那摇着头一副得意洋洋,那样子就像是一个大人在逗着一个小孩儿在那乐;李秋生使劲的逗着他,还没一会,他就觉得胳膊不怎么疼了,脸上挂起了笑,眼睛里印满了李秋生的各种表情。
水挂完时,夜已深,折腾了大半夜的两人,脸上都显着倦意,实在熬不住的李秋生坐在椅子上,趴在郑世轩的床边渐渐入睡。郑世轩并没有睡着,他看着已入睡的李秋生,回想着刚才他的样子,他怎能不知道那是因他看自己疼痛得难受,而想出来让他忘了难受的法子?
身上的疼痛还在,郑世轩的心却是快乐的,他伸出左手,轻轻地放在李秋生的后脖上;这只手,就像是冬天的被子,带着温暖,遮盖着李秋生裸露在外的后脖。
郑世轩也睡着了,脸上带着笑,仿佛世间所有的快乐都在他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