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天已经很冷了,寒冬十二月。
农历的腊月初八,黄历书上说,宜祭祀醞釀祈福納畜求嗣破土嫁娶啟攢,忌移徙遠回。
选这个日子的时候,罗雪青跟郑东平并不是对着黄历书翻出来的,而是在两个人的时间里腾挪调移,这才挤出来的。
本是婚期。
但在半个月前,作为新郎的郑东平忽然跟她说要分手,然后便再没出现。是早有预谋的吧?贵重些的,早已转移,只是些寻常衣物和日常用具,在事出之后摆在显眼的位置,像是嘲讽她的无知。
而更早之前,刚刚确定婚期的最初,他以辞职自己做生意为由,从她这里,从她父母那里,借走了二十多万元。
相识六年,恋爱七年,到最后,她罗雪青似乎是给人骗财又骗色了。
罗雪青仰着脸,把手里的杯子攥得更紧了些,寒意入骨,多像她此刻的心情。
今天已经是初三,无论如何,也要往家里打电话,告诉父母那永不可能实现的婚礼。其实也有点暗自庆幸,他到底没有等到请贴散布天下的时候才出逃,多多少少,她为自己在认识和不认识的多数亲朋好友面前保有了最后一点颜面。
颜面,失败若此,就像是残破的自尊,捡拾起来,抖一抖尘,还是要自己好好爱护的,那是一件让别人尊重和让自己自我麻醉的外衣,虽陈旧但永不过时。
办公室的电话响了起来,她接过,
老板丁奇传召:“
你过来一下。”
她推门进去,丁奇从一堆文件里抬起头,推推眼镜看着她问:“今天都十号了,
你还没动静,这婚不结了?”
作为公司
老总,罗雪青已跟随他多年,她的婚事他是最先知道的人之一。
所以,也没什么隐瞒的:“不结了。”
她说,语气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平淡。
丁奇挑眉,他戴副眼镜,长相斯文,若在校园里,往胳膊底下夹一本书,他该是儒雅一先生。但偏偏,却欢喜上了商场,历练下来,清俊的眼神也格外凌厉了几分。
只看她一眼,大略便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多年>一起的好处是,对面那个人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而现在,很明显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也不是打探的时候。丁奇收回目光,握笔在文件上疾书,状似漫不经心地问:“我能帮你什么?”
“如果可以,再借我一点钱。”
再,是当初为筹备结婚买房她还>他这里借支了十来万,因为郑东平说月供的压力实在太大,还不如一次付清。
“多少?”
罗雪青微微滞了滞,心里再冷也忽然涌上了点暖意。那一刻,真觉得这些年跟着这个人,或是她此生唯一正确的选择:“十二万。”
父母这些年全部的积蓄,在郑东平手里,那些账要不要得回来都是后话。重要的是现在,婚姻若无,金钱得守,这是她目前唯一能给他们的安慰。
丁奇掏出支票薄,刷刷填上数字递给她。
罗雪青微微弯腰道谢:“和以前一样,每月从工资里扣还,加息。”
丁奇无奈:“你真要跟我算得这样清?”
她嘴角微动,算是给了一个浅笑,而后离开。
亲兄弟都还明算账呢。更何况,在金钱上能随时随地帮得了自己的人有时候比朋友还要金贵。处得再好的朋友,也需要距离,也需要钱物分明。
就像一个
男人,爱得再久,也是需要提防和谨慎。爱,并不需要全无保留,否则和时间的浸蚀一样,也是会变质的。
可惜,这个道理,她明白得太迟。
回到家里,有一种累到极处的倦,也没开灯,只是旋开了音乐,把自己埋在黑暗里。
隐隐约约有叮叮咚咚的声音,听了半响,才知道是自己手机响了。摸索着从袋里掏出手机,她妈妈在那边问:“要我们带什么吗?我和你爸爸打算明天过来。”
不管早晚,该来的还是要来。
罗雪青定了定神:“妈,对不起,我们今年不举办
礼了。”
那边果然很错愕,罗母忍耐半晌,终只是问:“怎么回事?”
心里百转千回,想好的话一句也没说出口,最后说出来的却是:“他被外调了。”
“不是说要自己做生意?”
“……他辞职没有批下来,所以
意只能看着做。”
罗母自是不信,都到这地步了,为了这种烂理由连婚都不结,是谁都不会相信的。罗雪青想自己智商真是低了,撒个谎比男人起誓还要拙劣。
罗母还在念叨,声音扬得高高的,带着某种恨铁不成钢的怒意。她左耳进去右耳出来,但出
得不够快,还是听到那么一两句:“当初要死要活的说要跟他,他家里怎么对你都不在乎,现在好了,委屈受完了,又不结婚了?”
就是这一两句,还真把她刺痛了。
有些坚持,到最后,居然成了一根嘲弄的尖刺,锐利地刺在心上,疼得钻心刺骨。
腊月初八,原本的婚期,她特特选了这个时间去给父母汇钱回去。
不是同一家银行,要取出来再存入另一个银行的另一个户头。正是中午吃饭或者午休的时候,街上人流不多,在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她立在边上等绿灯。
就在这时,旁d却斜刺里冲出一辆摩托车,速度极快,直奔她过来,根本就没有她反应的时间,手上的包被生生夺了过去。罗雪青被拖着行了好几米,最后还是受不住痛放了手。
她伏在地上,看着摩托车嚣张远去的影子,心里一片悲凉,莫名竟想起黄历上的那一句,忌移徙遠回。
不过摩托车也并未真的走远,路边一辆本也在等红绿灯的小车突然冲了上去,在前者急于逃跑的同时拦在前面巧妙一晃,摩托车为了避开,一下子撞上路边一棵大树,车上两个人全都摔了下来。
包里的东西散落一地,小车上走下来一个男人,从地上捡起几打>新的人民币和证件,把它们一并塞回提包里。
摩托车上的男人见势不妙,一落地就站起来散开跑远了。
那男人也不追,只是拿着包走回来。罗雪青慢慢站起来,余惊未了,此刻只能呆呆地看着他,男人身材瘦削却很有型,穿着黑色西装,看上去长身颀>,挺拔俊朗。
往她面前一站,若平时她只会感觉到一股成功人士特有的优越派头,却想不到还有这一样一副热血心肠。
罗雪青接过包,想哭,却只是眼圈一热,仰起脸看着他说:“谢谢。”
“不用,不过单身女子,还是不要带这么多钱上街的好。”语气温和关切。
陌生人的警告,都含着好意,但最亲近人的爱语,却透着陌生。压制住差点巨款尽失的惊惧,她竭力淡定地点头,然后说:“这是我的名片,作为答谢,先生有时间了请允许我请您吃一顿饭。”
这样的男人,金钱不谢不嗨的,罗雪青很有自知之明。
男人也不推辞,接过去扫了一眼,问明她再不需要帮助,然后就转身走了。
2
这年头,不管你遇到什么,衣食住行总是一样也少不得的。
经历再如何,地球也不会绕着自己转。罗雪青没有请假,公司里早有她将要结婚的传闻。时间一天天过去,又渐多了她给男朋友抛弃的新闻,但她照样平静地上下班,脸上连一点喜悦或者忧伤的痕迹都没有。
幸好,作为公司最年轻的财务经理,又是跟了老板许多年的老资格,罗雪青的威望并不低。
恍宰佑值,跟谁都是公事公办,公事一了私事上少有往来,所以,倒没有人敢亲到她面前问她什么。
尽是肚里腹诽,格子间私下揣测罢了。
罗雪青不是不知道,她只能无视,她既不能平空变出一场有男主角的婚礼,也自觉用不着找一场仓促的幸福来取谎矍暗耐纯啵更不需要跟他们报备什么。
只是,日子除了上下班,少了一个男人,竟变得比往常要漫长了很多。
以往,她下班回去,做饭拖地搞卫生,几乎没什么空余的就到了睡觉的时间。而现在,傍晚以后的太阳,尽管是在冬天好像也落得特别慢,灰桓鋈俗在沙发上,寂寞地想,能卷起衣袖洗手为他人做羹汤也未尝不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冰箱里还储满了菜,半月前买的肉还放在冷冻里,半月前包的饺子做的包子甚至人家远山远水带过来的正宗香菇乡里面的腊肉腊鱼腊鸭子,厨房里泡菜罐子里给他腌的酸豆角酸萝卜酸辣椒,那么多,她一个人,怎消化?
发起狠来,想扔掉,临到门口却又捞回来。里面的小葱香菜,已泛了黄,憔悴得让她落泪。
想买它时,还那般青嫩翠绿。
打电话,一个一个,全是公司半生不熟的人。她本也还有些朋友的,高中的同学,后来夜大的老友,总有一两个是同在这一座城市的。但认识郑东平跟他住到一起后,生活圈子慢慢收窄得只剩下他。
认识了郑东平,她没有了全世界。
却仍是叫来五六七八个。
她细细点数,巧笑嫣然地拿出碗筷。
席间一男子受宠若惊:“今日怎么舍得请我们吃饭?”
另一女子更是好奇:“怎么没见你男朋友?”
她只是微笑,当没听见。但余光可见一干人的期待,想她也该是公司的传奇--职务薪水俱优越,老板又信任,还找了个会来事的男友--据说他可是能力高杆,为人倜傥风流。
才子佳人的现实版,该是合了好多猎奇人的心事。
抬眼看,鞋架上尚有他的拖鞋,罗雪青莫明就有了些庆幸--所有东西都扔了,唯独留下这一双拖鞋,是去年入冬和他一起购置的,一人一双,情侣用。
或者仍是有妄想。
心下转念万千,脸上却仍言笑殷殷。
“他出差去了”。终究抵不过,撒了一句言不由衷的谎。
但,她心里不正是这样想?
这如是一场恶梦多好?他如果只是出差去了多好?
三年,足以让她适应一个生命的介入,而现在,却不得不生生剥离。
到底不适于太过喧闹的家,尤其是人群散去后混在热闹余音里的冷清。
所以更多的时间是一人独处,因而时常地暴饮暴食,生活全无节制。
尤其迷上了炒碗豆,硬硬的小小的碗豆,一咬,脆生生地响,像是啃一个人的骨。
她时常坐在电视机面前,茫然地看着电视里跳跃的画面,嘴里不停嘴地塞一颗又一颗碗豆。
看到新闻,某女子因情生恨,泼男友硫酸,猛然有些糊涂--原来这么残烈的事,也不是只男人才能干出来的。
想自己摸着硫酸找他,是披头散发一副落魄人的疯样,还是冷然而立,看上去平静不过,却忽然泼一股液体到他身,立时浓烟过处,体无完肤。
她笑笑,侧过头,看到一张凄凉的脸。
分手后唯一一次打电话问郑东平那些钱如何还。
他说:“那房子,我不要了,当时我也付了二十好几万,够抵这些账了。”
对着如此男人,她连骂一句“你好无耻”都不行,又如何做得出此等惨烈的事?
她的发小也是她的堂姐,脾气暴燥心无城府,却忍了好多天后才来电话问她:“d什么又不结婚了?”
她故作淡然地插科打诨:“你欢喜做幸福妇人,我乐意当孤家寡人呗。”
“幸福个屁,娘的我都要离婚了!”
罗雪青听了忍不住失笑,这话说得多了听的人都权当是个笑话。堂姐结婚得早,大学一毕业就给拐进了礼堂,所以时不时跟爱她的那个男人闹点小脾气,一点委屈也不能受。
女人想遇到一个让自己耍欢喜脾气的男人,也是讲福气的。
诱着堂姐发了会牢骚,终于还是被她拐回正题:“说,你们是不是真吹了?”
罗雪青只是短暂犹豫,然后说:“还没有。”
还没有就是快了,就是出问题了。堂姐对这答案不乐意:“那臭男人,那这么多年就这样算了?”
不然还能怎样?罗雪青怔住。
堂姐义愤填膺:“至少要点青春损失费吧?不说百万千万,十几二十万肯定是要他赔的!”
罗雪青凄凉笑笑:“哦。”
堂姐还想说,她找了理由挂掉电话。
青春损失费,说得倒是好听,可不管郑东平他是无赖还是流氓,终究是她自己选的人,有今日果,全是她当时种的因。
她发现自己没办法恨他夂匏便是恨自己,恨自己当初瞎了眼,千算万算千挑万选最后独独就选了他。
她不想恨自己,她只想自己过得好一点再好一点,唯此而已。
3
婚结不成了,她终要慢慢融入社会,终要学着再一次走出去,然后期待着遇到一个尽可能合獾哪腥耍结婚,生子,完成世俗眼里一个女人一生中最重要的两个过程。
头一次真正用心参加公司年会。
喧闹的音乐,嘈杂的歌声,一切真实而温暖。一张张脸,或年轻或苍桑,总是尽情生活。
只她,好像一直都置身事外。
正在反省,她曾错过什么。
有人请她跳舞,熟头熟面的同事,平日里却只点头而过。但并不代表她不知道他,此刻正一脸志得意满的笑,居高临下地看她。
孙正义,一个被女人宠坏的男人。她想起耳边听过的评语。
仍是微
,伸手,起身,优雅得让自己都意外。
他的手微微在她腰间用力,以一种温柔的力道包围她。
一曲跳完,他陪她在角落里的桌子上坐下。
“我喜欢你这表情,淡漠,疏离,不食人间烟火。”孙正义扣着酒杯看着她说话,情深款款。
罗雪青笑:“那我岂不早就应该得道升天了?”
孙正义一点也不惭愧退却,闻言倒也笑了:“传闻中的冷面美人原来也是很会讲笑话的。”
罗雪青垂了头,饮一杯白开水,不说话。
“罗雪青,雪青,一直都想问你,/是白的啊,你的为什么是青色的?”
她语气淡淡:“因为雪化了。”
“啊,这答案真的是妙,雪化后露出青的山青的树青的路还有青的水。”
罗雪青还没说话,旁边一桌倒是有人突然扑哧笑开了。正是舞曲间歇的正中,这笑近且刺耳,她忍不住转头和孙正义一同望过去。
却是老板丁奇和另一个陌生男人,两人不知是什么时候坐过来的,笑声便是从他口里发出来。
那男人一张脸隐在暗处,只直直盯着这边的眼神格外灼目,他虽没说话但罗雪青仍能感觉到他脸上的佻达与嘲弄。
难得孙正义脸色会在看清人后即时变化,这会居然还红了脸,站起来过去叫了声丁总。
丁奇只是淡淡地点头:“去玩开心点吧。”然后转首复对罗雪青说:“雪青你过来。”
口气亲昵但不暧昧,搁他身上,倒有点宽厚长者的模样。孙正义v好悻悻走开。
罗雪青虽不愿意但还是不得不走过去,脑子里跟着自动倒带,想自己刚才可有失言于人不能闻的地方。
好像没有,心里略略松了口气。
“这是飞跃的陶黎贺,陶总,我们公司的财务大臣,罗雪青。”丁奇为他们介绍。
“您好。”罗雪青伸出手,目光微闪,淡淡点头,“真是久仰。”
并非客套,而是诚心,陶黎贺其人,在这个城市的销售界里,算是传奇,据说他的营销事迹还被有的高校编进课程进行讲解。
这应该是公司即将合作开发新业务的客户,她乃小小财务经理,专为务内,所以有点不明白丁奇此举用意。
她望向他,丁奇也不解释,也不管外人在场,开她玩笑说:“小孙那家伙倒是敢打主意。”
若是她与他单独二人,她会自嘲地说:“三十岁的单身女人,有人来动说明自己还有一点剩余价。”
但有外人在,她只好说:“同事之间,玩笑而已。”
丁奇但笑不语,那边一直默不做声的男人此时却说:“那位孙先生的玩笑开得妙,不过,罗小姐的应对好像更妙。”
“我当这是赞美,所以陶先生是谬赞了。”
“此真心,无假意。”
罗雪青仍是淡定如常:“那我只好照单全收。”
眼神却看着丁奇,后者一副兴味十足地看着两人斗嘴皮子,完全没有中途插入场的意思。罗雪青无奈,在这位显然是身份特殊的公司客人再说话前,赶紧说:“我还有点事,丁总不介意的话我想先走一步。”
“我不介意。”丁奇笑应,自是知道她的脾气。
“我介意。”陶黎贺说。
罗雪青皱眉看向他,他这会微微倾出了半截身子,灯光隐隐地打在他的脸上。光线明明暗暗,她不能不承认这的确是一张极出挑的脸,浓眉深眼薄嘴唇,偏面部线条柔和似带了三分笑意,衬得眼角哪怕是一条细细的鱼尾纹都充满了诱惑。
有些眼熟,该是哪时哪地见过的。
要给丁奇面子,所以她好脾气地问:“陶总有什么意见?”
“因为你还欠我一餐饭。”
罗雪青诧异扬眉,十分不解,她从不对人许空头承诺,如果有,她一定记得。
哪来敢敲诈她的……那啥一辈?还是,现在男人泡女人,又用上了赖皮的新招式?
陶黎贺挑眉浅笑,望向丁奇摇头说:“你的得力助手也不怎样嘛,记性这么差,才多久啊,就把我这救命恩人忘到云南四川去了。”
他这样一说,罗雪青灵光闪现,立时明白了此人看着眼熟的缘由。她当初给他名片纯粹就是为了应付当时场面,这么多天过去,他也一直没跟她联络,她就理所当然地觉得他应该也是会转背即忘的人。
睢∧闹道,他竟此时来跟她索要,如无赖小孩。
罗雪青哭笑不得:“原来是您,对不起,灯光太暗……”
丁奇毫不给她面子,反驳说:“就是太阳高照你也未必认得,你这人,好记性都用在数字上了。”
用在数字上了还不是为他大老板在卖力工作?罗雪青摇头苦笑,这两人,大概是摆明了要一起来挤兑她的了。
“怎么,没话说了?”丁奇问。
她摆出悉听尊便的样子,无奈:“不是,我只是在想,我还是但请领导吩咐好了。”
她真这样说了,他们都是自重身份的人,所谓索要,逗趣的成份多过实际讨要。
陪着他们饮了一小口酒,人事部经理廖生过来说马上要进行抽奖了。这是年会最能掀起高潮的部分,但罗雪青因着要安排和分发奖品奖金的原因,总只是在后台耳闻众人的欢呼惊叫或者失意叹息。此时她惯常地想起身走向后台,丁奇别过头拦住她说:“今年不用你插手奖品,我都安排好了。”
罗雪青忍不住问:“是不是今年奖品内定,有我的份?”
丁奇嗤她:“想得倒美,看你运气!”
她摸摸鼻子,她的运气向来不好,来公司十年有多,唯一一次中奖还是别人抽奖的时候多抽了一个,念完她的名字统计员就说此奖作废。
她甚至在后台都没听到念自己的名字,只是后来听别人说,她差点中奖了而已。
差点,人生很多时候,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她也差点终于可以结婚,安安然然当别人的太太,做饭带孩子,柴米油盐酱醋茶,日日为生活里最普通的东西奔忙和抱怨。
算起来,她真的胸无大志,但就这些,也似乎差了点运气,临了临了的时候,与自己擦身而过。
她不想抱怨,但是仍然忍不住遗憾。
4
心下怅惘,手上的酒被当成了水,咕咚一下就全部落肚了。陶黎贺正巧看见,笑眯眯地看着她说:“原来罗小姐是深藏不露的酒中高手,失敬失敬。”
说话间举起酒杯敬了过来,她也不推辞,倒满了直接喝完,抹一抹嘴,面上装作若无其事,心里却立时似翻江倒海,头重脚轻了起来。
丁奇是知道她的酒量的。这会看她脸色沉郁,怕她管不住,跟陶黎贺打哈哈说:“你们放假了,雪青可是明天还得给我上班的,你这样灌她酒,出了错,损失你赔?”
陶黎贺啧啧摇头:“看看这不折不扣的资本家嘴脸,都年底了还对员氛庋苛刻。”转脸看着罗雪青说:“要不你上我公司来?包吃包住有分红,年底还享大假。”
丁奇状似不满:“不兴你这样明目张胆挖墙角的啊。”
被人争尤其是两个男人争着要的感觉真好,哪怕明知这是在开玩笑。罗雪青看着二人撑额傻笑:“要不访谴蛞患埽谁赢了我给谁打工去?”
她是真醉了,这种撒娇使赖的话要放平素她是绝说不出口。丁奇明显怔了一下,笑着在她头上轻轻敲打:“坏Y头想出这种主意,可见老没良心了。”
她笑,偏头对着丁奇笑了一笑,她喜欢他叫她丫头,像父亲似的满是爱怜与宠溺。
三人笑声未歇,丁奇被请去颁最后大奖,桌上只余了她和陶黎贺。
她微微倾首看着丁奇的背影,近四十岁的男人,也算是黄金的成熟期,加上事业成功,一举一动皆透着志得意满踌躇满志。
她刚认识他的时候,他还很年轻,一副天下即将尽在我手的自负派头。而现在,那些情绪早已敛尽,光芒却愈发炽盛。
陶黎贺问:“你在想什么?”
她想也没想说:“我在想丁总的手,什么时候能摸到我的那一张奖票。”
大奖是现金五万,意外的横财,谁都想要。尤其对现在婚姻无靠,账务一身,年华将逝的“老”女人她来说,天降横财就像是春种后下一场及时雨一样。
陶黎贺隐隐在笑:“那我们打个赌。”
“赌什么,怎么赌?”
“你的号码是多少?”
罗雪青从袋里氤鼋逼保第一次看清上面的数字:“125。”
“好,我赌他这次抽中的是126。”
她挑眉,这种赌局毫无意义,除去前面已抽中的近百大小奖,还有近百的号数在排着队。
“赌什么?”这个总是要弄清楚的。
“一餐搿!
她点头:“好。”
如果她赢,正好可与他两两抵消,互不相欠。
丁奇叫了停,齐皆屏息。
126。
有人惊呼,但更多的还是一地叹息。
罗雪青目瞪口呆。
肜韬匕参克:“不是你运气太差,而是我运气太好,我随口说的。”
罗雪青苦笑:“我知道。”
人家随口一说也能猜中,她精挑细选在等着呢,反而隔着如此之近地错过了。
其实她没说,当初对账员小红把全办公室的奖票拿过来让她先选。小红说青姐你就拿126这张吧,数字好,吉利。
她当时还笑,这种事也讲吉利数么?
她偏不要,想挑124,结果人事部制的时候怕人忌4,逢4的号全不要了。她因而挑了离它最近的125来。
她突然想笑,她的运气好到这种地步,天是不是应该上街再随手买张彩票?
收好奖票,她微微向他举杯:“好了,这下我倒欠上你两餐饭了。”
“怕不怕我把你吃穷?”
她没什么心情地喂他好话:“我知道你宅心仁厚。”
陶黎贺笑:“为什么你明明是奉承,但被奉承的人却感觉不到半点诚意?”
“那总是我的错了。”
“错了就自罚三杯?”
他倒懂得打蛇随棍上!罗雪青心情不好,这本是以酒浇愁的好借口。但她却璨然一笑,说:“不了,不然下次?今日再喝便醉,明天怕就真要犯错误了。”
男人的眼里话里有些东西,她都活这把年纪了,要是再看不明白,岂不就只是白长了岁数?若是孙正义,她哪怕是装妖精扮狐媚玩一场游戏都可以。但这个男人不行,他来历未明,但可知家产万千,而且还能跟着自家老板来出席公司里的年会,这样的男人,她自知应付不过。
她现在很空虚,但还是知道分寸在哪里。
丁奇再过来,她找了个理由顾自逃脱。
去到后台,财务部的小姑娘们在很有秩序地分派奖品红包。她们多是年轻的孩子,直发或者短碎,看上去清新如晨花,娇艳欲滴还沾着雾露。
有人催得急了,其中一个鼓起腮帮子娇嗔:“催什么催,发错了你赔?”
旁边有男生立马站出来立挺:“就是就是,不能急我妹妹我跟你说。”
小姑娘却不领情:“谁是你妹妹了?”
那个先前给嗔怪了的人抛懦和:“你究竟有几个好妹妹?”
一时笑声一片,没了她,好像气氛更和谐更愉悦。
她倚在墙上,心头浮上一层伤感,转念却又笑笑,她这是哪门子的伤春悲秋?
还真是醉了。
确是醉了,走路都觉得脚下虚浮一挪蛔攀档亍
硬撑着去自助台那边捡了一碟的水果要了一杯白开水,一个人行到礼堂外面的小花园里独品。
她很喜欢这个花园,没活动的时候人迹罕至,有小楼亭台假山假水,还有四季月季开得繁花似锦。
捡了个石桌坐下,还没开吃就有人也拢了过来,抬眼看,仍是孙正义,捧了一大盘水果。
他倒是不死心。
“怎么一个人跑这来了?”开口没有寒喧,状甚关心。
罗雪青笑:“觉得闷。”
孙正义用牙签替她叉了一片水果递到她口边:“你真是特停这时候人人都嫌不够热闹。"
她避开脸,用手接过:“要不你直接说我性子冷清算了。”
手还是与他轻轻相碰,他看她一眼叹息说:“寥落小楼中, 唯花寂寞红。”
轻笑,一本正经地点头应和:“哦,好才情。”
汀安徘槭俏了打动美人。”
水果还未入口,她闻言扬眉看他。
“喜欢你已经很久了。”孙正义俯耳过来,声音柔得如化开的糖水。
罗雪青笑,还未及开言,对方又说:“我知道你已经和他分手了。”
声音洋洋,面偷靡猓罗雪青像被迫吞进去一只苍蝇,挑眉不咸不淡地问:“所以?”
“爱我如何?!”
好一副成竹在胸的语气!
“原来三十岁的女人这么不值钱,连用心追求也欠奉。”她垂下眼,恶作剧似的自暴自弃心理,长长叹气。
第一次和男人调情,罗雪青惊诧自己的得心应手:或许女人都有做妖精的天赋?
他果然说:“你这个妖精!”
然后就起身离开。她略略有些失望,还有难堪,脸因此微微涨红。
曾有那么一刻,她以为自己身价比过二八年华的d子,可现实是,人家垂头一笑是娇羞,在你,却是丑陋。
5
再回屋内,里面好舞正酣,好歌正甜。她寻了个地方悄然坐下。
就像孙正义说的,这个时候,任谁都只嫌不够热闹。
唱歌的小伙子退下场来,她应景一起鼓掌。掌声方歇,便听得台上有人说:“我想宣布一件事,从今天起,罗雪青,就是我的女朋友了。”
愕然抬头,孙正义正风度翩翩,立在台上,春风得意地笑。
也不知道是谁先发现了她,聚光灯率先打过来。
她想为什么自己今天不穿公主服?这时候的孙正义,跟着灯光走过来,宛然就是骑着白马来找公主的翩翩一王子。
所有人都在屏息看戏。
她坦然地把手放到他递过来的手心上。男人的手,不管他心意如何,触之皆是暖的,就是这点暖让她愿意原谅他给她制造出来的一些难堪。
看刚刚引起骚动的两人潇洒起舞,陶黎贺收回目光,笑着对丁奇说:“是不是做动漫的都比较富有浪漫气质?”
丁奇懒懒回应:“至少我不是。”
陶黎贺说:“看不出罗小姐很受欢迎。”
丁奇笑,想罗雪青若在,一定会说:“雪青已老,尚可饭。”
嘴里却随口应道:“当然,强将手下无弱兵。”
“你算强将?”陶黎贺嘁他,“要是我记得不错,尊夫人可是初恋。”
他的情史在生意圈里都这么出名了么?丁奇摇头:“不是恋人换得越多在感情上就越强。你看现下拥着雪青的那位,光就是在这个公司里,来来往往他就恋了不下十个女朋友,但到底,在感情上,他再主动再强势再……,他肯定征服不了罗雪青。”
“为什么?”这倒引人好奇了,“她已经有男朋友了?”
应该不算理由吧?这年头暇退闶且鸦樯俑荆恰恰是正好勾引。
“错。”丁奇娓娓说来:“你知道我跟雪青共事多久了?十二年。十二年前她来我公司的时候还只是前台一个小文员。后来我经营失利,公司面临倒闭,身边人走得七七八八,只有她留了下来。那时候我给她的工资很少,她做的事却很多,接待债主,催收烂账,安排收支,打扫清洁,空余了还考了会计证,然后一路好学,直至拿到注会证。此人心性之坚定,我跟你说,这辈子我没见过第二个。孙正义想用这点手段得到她,哼哼。”
后面一串嗤笑声。
她此时应付只是不想让他难堪,芏匀死涞,并不代表她处世绝情。
陶黎贺沉吟,笑得别有深意:“你好像很看重她?”
“当然。”丁奇坦然,“有她做事,不用担心她会拖你后腿,卖你机密,更兼能把账务处理得井井有条而不用担心她谋了私利,这样的员工,应该是所有老板梦寐以艿陌桑俊
忠诚,踏实,聪明,能干,而且心性稳定,老板要求好员工所具有的好品性,她算是都有了。
“把她说得这么好,就不怕我真挖你墙角了?”
“你可以试试。”
完全的毫不在乎。
陶黎贺不禁更留了几分心意。望过去,舞曲已近尾声,罗雪青跟身边舞伴轻轻说了句什么,对方便再无动作由她离去。
她的动作跟她的表情一样,一色的平静,就像是无风无浪的水面,你不注意的时候,她可以悄无声息地存在,你一旦注意到,就会忍不住被吸引被牵着想走近去。
难怪,在丁奇那样明着地维护过后,作为底下员工的孙正义居然敢如此近乎挑衅地在这种场合下宣布说罗雪青是他的女朋友。
跟老板叫板,也是需要勇气的。
这边罗雪青才静下来,手机响起。
老板丁奇隐约在笑ァ霸趺淳筒惶了?”
旁人都在看戏,连他也是。罗雪青忍不住苦笑:“还跳的话孙公子的脚只怕会严重骨折。”
“我记得你舞技还行。”
不是还行,是曾经很好,那时候才出来,十七八岁的女孩子,见着这花花世界,爱玩爱闹还很无知。
“我醉了。”
这是事实,她到现在头还是疼的脚还是软的。所以,她不是故意踩的。
丁奇仍是轻笑,显然是十分不信了,不过见她一副得懒得跟你多说的语气,他也就即时挂了电话。
没想到,自老板以后,罗耷嗌肀吆鋈恢茉馊饶帧
一会儿是制作部的某某一脸幽怨地过来说:“青姐,那男人的话你不要信,历来十句有十一句谎。”
或者是比她还年长些的,语重心长地告诫:“罗经理怎么就被那人夹缠上了?他公司里的烂桃花多了去了,可得小心!”
她一概认真点头允了,什么也没说,像听进去了又像完全没放在心里。
这事就算过去,年会过后接着将要放假,财务部忙得七窍生烟。她又不喜欢在公司里与人谈论私事,渐渐地,耳根算是清净了下来。
孙正义倒是没有懈怠,一本正经地开
追求起她来。上班一束花,下班送回家,时不时会卖弄卖弄一下自己的才情,做点唯美或者搞笑的求爱动漫,透过内部网发到她的电脑上来。
情话绵绵,若是情黩初开的小妹妹,读着还真是肉麻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