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李秋生和张喜在外吃过午饭，又逛了逛超市，买了些菜和日用品，回到家时已是两点多，又倒到床上睡一觉，醒来已过四点，李秋生站在阳台上看着窗外还是阴沉沉的天，开始下起了小雨，张喜还在自己的房间里做着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梦。这场感冒来的很陡然，但李秋生的身体素质一向不错，昨夜打了点滴，好好的休息了一下，说话虽还是有点翁声翁气，却也感觉没什么事了，人也有精神了些；看着窗外正下着的小雨，嘴角微扬，左脸边上的那个小酒窝隐约可见。他在想什么呢？他在想昨天晚上的事，回来的路上，听张喜又简单地说了昨晚发生的事，他的心涌起了一圈圈小涟漪。他怎么没想自己和李景吾之间的事呢？人都有逃避的习惯性，对于在现实中纠结不清和追求梦想的快乐之间，大多数人都会习惯性的回避前者而选择性的沉浸在后者之中。

  电话的响声把李秋生的思绪拉了回来，打电话的是王萌萌

  “身体好些了吗？”

  “好多了，谢谢”

  “嗯……，我爸听说你不舒服请假了，说是今晚上要去你那里看看”

  李秋生一惊，手机差点没掉下来：“啊，我就是个感冒，没什么大事，休息两天就好了，王总那么忙，就……”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王萌萌以试探的口吻说了句：“我们三个人去，还有一个你也认识的。”

  “谁？”李秋生很是惊讶的问道。

  “嗯……”只听王萌萌嗯了半天，就说了句：到了你就知道了。

  李秋生一头雾水，也没忘问：“你们来吃晚饭吧？”

  王萌萌毫不客气的说道：“既然你身体没什么大事，那当然是去吃晚饭了。”

  “那好，我这就去准备着了。”

  挂了电话，边去喊张喜，边想着今晚上怎么王总会来，还有那个认识的人是谁，虽然在公司里工作了半年多，和同事们是关系不错，但那也都只是以同事的身份处的，并没有处到私人关系如何好的程度，公事是公事，私人是私人，李秋生一向公私分的清楚，并不越界，当然，王萌萌可能有点儿例外。再说王总，论公，在公司比自己高好几级，没有领导因为小职员感冒了去看望的吧；论私，虽然前几天才知道他是自己的姑父，可毕竟这么多年都互不知道，不算多亲，怎么今晚上要来看自己？还有一个自己认识的人……李秋生细想着，隐隐约约的猜到了那个自己认识的人是谁，如果也是同事，王萌萌也不会吱吱唔唔了，八九不离十，应该是自己的父亲李景吾。想到这里，李秋生深吸了一口气，有些紧张，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做。是生父，却有十多年没见，虽对他有怨，可随着那晚的四敬酒，情绪已然发泄过了。笑脸迎，想到妈妈那些年的含辛茹苦，怎能轻易就放下？冷脸对，生父就是生父，自己身上有一半的血脉来自于他，再说，现在他主动来看望自己，就表明他想挽回弥补，自己又怎能硬起心来对待一个头发已鬓白了的人？既然事已如此，该来的就都来吧。

  幸好中午回来时，在超市里买了一些菜，晚上不用太慌忙了，打发张喜外出又买点酒和菜，自己再做几个，就可以了。李秋生如此想着，进入了忙碌状态，好在他早已熟悉了这些，但一想到晚上的事，还是不由自主的一阵紧张，还好切菜没切着手，不然又要麻烦了。

  张喜回来了，带着酒和熟菜，看到李秋生忙，就来帮着打下手，李秋生面带歉意地说：“兄弟，没想到会给你带来这么多的麻烦。”

  张喜哈哈一笑：“这有什么，都是兄弟，你看，你来了，我这里比以前热闹多了。也多亏了你，我才能甩了方便面，哈哈……”

  李秋生把自己的猜测对张喜说了，张喜问：“那你晚上怎么办？”“能怎么办，事都这样了，总是要解决的，只是来的太突然，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嗯”张喜也只能嗯了，换成他，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时间在忙碌中流逝着，虽是夏天，因为是阴雨天气，天也黑的较早，李秋生的心，也越来越紧张。门铃响了，正在翻炒菜的铲子从李秋生的手里滑落了，张喜拍拍他的肩，以示安慰，去开了门，一阵简单的介召之后，听到有人问：“李秋生呢？”这是王信义的声音。“正在炒菜呢，你们坐。”“哪要那么麻烦啊，我们在外面点了几个菜打包带过来了，萌萌，去把菜装到盘子里，让李秋生别炒菜了，都生病了，还忙什么啊，要多休息。”

  “王总，您来了，我这就忙好了，你们先坐一会，就好。”李秋生在厨房里说道。

  王萌萌拎着菜进了厨房，李秋生拿出洗好的盘子，装上，这其间，王萌萌没少对李秋生打眼色，李秋生淡淡的笑了一下，没吱声。客厅对着厨房，两个中年男人坐在沙发上，都在看着厨房里忙着的人，一个年青的在客厅忙着拿椅子，摆桌子，上菜，要开饭了。

  菜都上桌子了，李秋生还在厨房里磨蹭着，迟迟没出来。“你这菜都上桌子了，厨房里也都忙好了，怎么还不出来，不就来看看你，怎么一个大小伙子像个小姑娘一样，扭扭捏捏地在厨房里出不来了？还害羞了？”王信义在客厅里打趣的说道。

  “就好了，就来了。”李秋生的心，就像刚下锅的菜，在不停地翻腾着。李秋生出来了，带着有点僵硬地笑容；“谢谢王总来看我，谢谢萌萌姐，谢谢…………李总。”李景吾微笑着看着李秋生，慈爱的眼神中带着满足。至少没有冷脸相对，打招呼虽有点生硬，也没用那个称呼，可还是招呼自己了，总而言之，还是自己当初愧对了他们，他有情绪也是很正常的；现在这种情况比上次好太多太多了，还能有什么不满足呢？

  张喜陪着王信义和李景吾喝酒，李秋生和王萌萌吃饭，饭间，王信义先和李景吾随意说说事，再问问张喜的工作，又说王萌萌要学着下厨房，夸李秋生菜炒得好，一圈儿说到头，又说一圈，总之不让席间冷了场，张喜也开始主动地说话了，他是和王萌萌说，说得是和李秋生在大学期间的那些事儿，气氛渐开，但李景吾和李秋生这对父子，却始终不咸不淡着，王信义也没有刻意的说些什么，总是和这个说说又和那个说说，在中间找切入点。李景吾一口酒，一口菜，筷子伸向的全是李秋生做的菜，送入口中慢慢的咀嚼着，这味道，让他想起了十多年前的那个三口之家，准确的说是那个曾经的妻子，一股愧疚上了心头，如今这做菜的人变成了李秋生，他的儿子，上次没寻着，这次的相遇，也许是上天的安排，让他李景吾去补尝，可是，这一切能用什么去弥补？如何去弥补？真的能弥补得了吗？

  李景吾看着低头吃饭的李秋生，嘴里的菜随着思想的涌动，而变得五味杂陈。

  看着如此的李景吾，王信义不失时机的问道：“菜怎么样？”

  “啊，有味道。”

  “嗯，秋生这几道菜做的确实有味道，都快被你一个人吃完了。”

  李秋生听到后，抬起埋在饭碗里的脸，笑了笑：“都是跟我妈学的。”眼神飘过李景吾的脸庞，父子二人的心同时一颤，“味道好，就多吃点，也不是天天可以吃到的。”说完，李秋生又低头吃饭，李景吾的表情有点尴尬，王信义笑呵呵地说道　：“你小子，哪有这样叫人多吃菜的。”

  门铃，又响了，李秋生站起来就去开门，心里嘀咕着，谁又来了？门一开，是那个熟悉的身影———苏清恒，张喜站起来做了个简单的介绍，李景吾和王信义起身与苏清恒握手，寒喧，添椅，加碗筷，苏清恒也没客气，大大例例地坐在李秋生的身边，也加入了喝酒的行例。都是Ｎ市里有名气的公司，虽平时没打交道，也互有耳闻，当听说昨晚是苏清恒送的李秋生去医院后，那酒情陡然又上升了一个台阶。张喜只说他们是来看李秋生，并没有说其他，苏清恒边喝酒，边想着，怎么一个小员工病了，两个公司的高层都来了？疑问一闪而过，三人谈向了对Ｎ市的诸多看法，以及展望以后的发展趋势，只是浅谈。那边三位中年谈的憨，这边张喜和王萌萌也聊得渐欢，李秋生在想，今晚还真是齐，都来了。

  晚饭结束了，张喜忙着收拾，王萌萌帮着倒茶，三位中年在那谈着时事，李秋生在边上陪坐着，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苏清恒的眼神扫向李秋生，李秋生报以淡淡一笑，可当和李景吾相对时，总是匆忙回避。

  时间已然不早，王信义看了看李景吾，又看看了李秋生，想着这事不能操之过急，那就慢慢来，于是起身说回去，三人出门，三人相送，末了，王信义让李秋生送到楼下，王萌萌抱着王信义的胳膊在前，李景吾和李秋生相差一步并肩，步伐出奇的一致。前面的两人加快速度走向车子，后面的父子俩有意无意的放慢了脚步，俩人停下，李景吾转身看着儿子，李秋生没有躲避他的眼神，李景吾的双手放在秋生的双肩上，满眼慈爱的看着这个个头已经和自己一样的儿子，这一刻，任何的言语都显得多余。李秋生呆呆的看着父亲，李景吾慢慢地搂着李秋生，就像是当年搂着他一样，只是如今搂着的已长得和自己一样高了。李秋生想抗拒，却没有任何力气，或许是已融化在这迟来的父爱里了。当父子二人再次面对面时，微暗的灯光下，李秋生隐约看到父亲眼里有泪花在闪，自己却一直愣着像个木头人，没任何动作，也不说话，李景吾看着李秋生，双手拍拍他的肩，心里有很多想说的话，到最后只说“长大了啊，感冒还没好，晚上早点睡吧。”说完转过身，走向停在路边的车。

  望着那个走向轿车的背影，李秋生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没有声音，又张了张嘴，还是没说来，直到小车发动，离开，从自己的视线里消失，还是没有说出来，“爸爸”那两个音节，自始致终，卡在喉咙里，或许是太久没叫的缘故，已忘了如何发音。泪水模糊了视线，蹲下，抱着头，时隔一年后的又一场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