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日子过的就像是山谷里的小溪流，轻声而又涓涓的不停地流淌着。

  李秋生在这里已工作了一个星期，这几天里，他忙着和厂里的人认识，更在忙着熟悉工作；原本以为一个厂只有一个仓库，没想到这个厂一个车间有一个仓库，除去已停工的四个车间，还有六个车间在生产，而各个车间生产的产品也不同，虽然每个车间都有一个仓管，但这六个车间的产品和各种原料的进出资料汇总到他这里，也是一小堆。他也是第一次做这个工作，有些手忙脚乱地投入了工作中，时常去车间里了解各种产品和原料，他虽不是生产部的，可做仓库主管，也要知道哪种原料生产什么产品，要知道原料的仓储情况，好在第一时间上报，及时进原料。车间里大多是年青人，看到这个年青的主管常常来问这问那，没有一点儿架子，也都很聊得来，李秋生也和一线的工人们打成了一片。

  这样的日子让他感到很充实，在这工作地充实中让他没有了那种要被孤独吞噬的感觉，可还是有一点儿缺陷，因为那个吕小燕；自他到这里的这几天里，一天三顿饭都在食堂，吕小燕每天至少有一顿饭会和他坐在一起，边吃边聊厂里的各种事，前两天李秋生当然以为自己是新同事，大家多聊一下，是对自己这个新员工的照顾，也可以通过她多了解这个新环境；可是天天如此，这让他生出了一种不好的感觉，不会是想和自己谈那什么了吧？于是开始了有意识的回避，可是厂里的管理人员作息时间都是一样的，更别说吃饭时间了，几百号人，一旦去迟了点，吃到的只能是“残羹剩饭”，而吕小燕就像是牛皮糖，时不时的粘上了。这不，吕小燕又粘上了，还在吃饭的时候说着五一放假去哪里玩呢，晶亮的眼神儿有意无意的看着李秋生。

  忙碌，它会让你渐渐地淡忘了那些不想去想可又情不自禁去想的事，虽有时儿也会想到，但它总会让你把那些事儿先放一放，再放一放；这一放又放，就放到了某个不易见的角落里，如果不是刻意地去寻，你就会淡了，但也只淡化了，并不是完全的忘了，更不是可以当作那些事并没有在自己身上发生过。

  李秋生现在就处在这种状态中，把过去的那些事，放在了心里那个不易见地角落里，一心扑在新的工作岗位上。然而他并不知道，如果不是那把深蓝色的伞，在他刚入职的第二天就会被辞退。

  就在他面试入职的第二天，他的简历到了郑世轩的办公桌上，因为这次是要来重振这家老厂，所以在管理人员上，郑世轩要亲自把关，因为现在要考虑制定方案等，他也就没有新自面试，而是让人把面试过关后的人员简历送给他，看过李秋生的简历，虽是新手，但也还算可以，当他把目光再次移到名字上时，他怔住了，“李秋生”他看着这个名字，让他一阵儿失神，在这失神间，他想到了那个四年前给他当司机的李春生；春生，秋生，一字之差，感觉却又是那样的相似。

  时间点回到五年前，给郑世轩开了十多年车的老司机，由于身体原因辞职了，辞职时给他介绍了一个老乡当司机，这个人就是李春生。看起来有二十六、七岁的李春生已是个有七年驾龄的司机了，农村出生的他，家里穷上不起学，就早早的出来打工，一开始跟人跑运输，时间一长，偷师学会了开车，便去考了个驾照，开始了驾驶员的生涯。

  郑世轩是喜欢同性的，当年的他，结婚前有过一番对抗，最后他竟然当着郑老太太和郑世明的面，把自己喜欢男人的事很直接的说了出来；知道情况后的两人，很震惊，但也无奈，经过几天的思量后，郑老太让步了说，不管他喜欢男人还是女人，都是她儿子，但他必须要有个后代，不然老了怎么办？有了后代之后，要怎么样随便他；正巧当时有个大学同学在追求他，于是俩人结婚了，再到儿子郑浩出世后，知道情况的郑家老太和郑世明都以为他会离婚，没想到，他没有选择离婚；看着温婉柔情的妻子，可爱的儿子，他打住了原本要离婚的念头，可是一个原本喜欢男人的人怎么能和女人好上呢？正常夫妻间该有的生活少的可怜，郑世轩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在了工作上，在哥俩儿的努力下，成就了现如今的集团公司，这也让郑家知情的两人渐渐地淡忘了这事。

  看着没有一句抱怨的妻子，郑世轩的心是愧疚的，除了床上的事很少之外，在生活上最大限度的给予关爱，就是这种出于愧疚的关爱，让妻子误解为他也深爱着他，只是忙于事业，所以那些事儿也就不再注重，一个着重忙于事业，在外又从不沾花惹草的男人，哪个女人不爱？这一点儿，就连她那不知情的大嫂也是非常羡慕的，她更爱着他了，在家里细心地照顾着孩子，这一晃就是二十多年过去了，直到李春生的出现。

  李春生也是的，只是由于当前社会的不理解和歧视，迫于压力的他从没有也不敢表露出来，而是无奈的选择了结婚；当他第一眼看到郑世轩时，就深深的喜欢上了他，但那也只能藏在心里，做着自己的本职工作，却不时在生活的细节上关心着郑世轩：天冷了要添加衣服，喝酒前要吃点东西，工作不要太过劳累……，这一点一滴如涓涓细流，灌注在郑世轩的心里。看着这个在生活上处处关心自己朴实无华、心地善良的年青人，时间一久，让那搁置多年如一潭死水般的情感起了微澜，变成了涟漪，形成了波，促成了浪；一年后，在某个场合下，这浪，终于翻过了那道堤，两个人睡到了一起。

  女人的直觉是非常敏感的，特别是深爱着男人的女人，哪怕是最细微的变化，也能察觉出来。

  虽然郑世轩掩饰得很好，可还是被妻子察觉到了，受过高等教育的她首先想的是不是问题出在自己这里，于是尝试改变这种状况，什么样的努力都做过，可是没有任何改变，她变得忧郁了；这时的郑世轩也感觉到了她的变化，只是人到中年，四十多岁的女人正好处在更年期，又非常自信自己的掩饰，所以也就没有太在意。

  每个人的忍耐都是有限度的，累积到一定程度都会爆发。但是她的爆发方式并不像其他女人那种火山式的，而是无声的，碍于身份，她没有顾人，而是自己小心的跟着；直到一天晚上，跟到了一家酒店门口后，打了郑世明的电话，说自己遇到点事，让他和嫂子一起来，不知情的郑世明夫妇俩人来到后，三人到酒店里量出了身份，直接进门，把两人捉在了床上。

  如果当时捉到是他和女人也许情况还好，可是捉到的偏偏是两个男人，这让她怎么也接受不了，事后的第三天，她选择了自杀，没有留下任何的言语。在国外深造的儿子郑浩回来办完了妈妈的后事后，约上几个驴友，匆匆地带上自己的户外装备，去了秦岭玩起了穿越，穿越是项危险性很大的运动，由于选择的那条路线难走，气候又是变化极端，郑浩再也没能活着回来。不到十天里一连失去两位亲人的郑世轩，再也受不了打击，倒了下去，还差两年才到知命之年的他，原本黑亮的头发短短几天里变白一大半儿，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着说不尽的沧桑。

  已经离开郑家的李春生打听到这一切后，远远的偷看了一眼郑世轩，看到他的变化，本就处在自责中的李春生更觉得对不住郑世轩，心里没有走过那道坎，丢下了妻子和刚两岁的女儿，竟也自杀了。本以为李春生早已回老家的郑世轩是不知道的，警方在调查李春生的死因时，找到了这里，他才知道；这一连串的事，让他觉得自己就是个杀人犯，内心里的悔恨，愧疚，自责，让他无法自拔，彻底的沉寂了，安排这边好诸多事宜后，选择了去负责国外的工作。

  西方的现代文化呈多样性和包容性，单这个包容性也是国内无法比拟的，他在国外偶尔也会看到同性之间的那些亲昵的行为，他没有刻意地回避，因为他知道自己也是这种人；只是，在心里把它当成了一种忌讳，不再去轻易的触碰，也许是为了掩藏自己的内心，原本总是刮得很干净的络腮胡子也蓄了起来，不再用刮的方式，而是用剪刀修剪了起来，把那张写着沧桑的脸藏在了胡子下面。

  这是不是人在无法回避时在行为心理上所选择的一种自欺的方式呢？或许吧！

  郑世轩这一走就是三年，这三年里，他从没回过国，由于郑老太的惦念，又赶上今年是她的八十大寿，去年底回来了；那栋房子还是那栋房子，只是空荡荡的，毫无生气，更让他想起那段往事，他没有再让人来收拾，而是带着行李住进了郑世明的家里，老妈妈当然也在那里，可以好好陪陪三年不见的老妈妈。这一回来，正巧赶上年底的会议，于是便出现了前面的事。

  三年多的时间，不长也不短，有人说时间是最好治伤药，可是，我们真的可以把那些已发生了的事当作不存在吗？不能，只能说时间让那伤口结了疤，不论如何都会留下一个痕，那痕，却不敢再去碰，会很痛。

  看着简历上的那张两寸照片，想着两人对视时，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让他感到一阵心颤，他有些儿怕，是什么让这个刚过知天命之年又身在商业世界里，历经无数风雨的中年人感到怕？他自己也不知道。

  郑世轩所惧怕是感情，是他深深掩藏在内心里不敢想，不敢看，更不敢碰的感情，但这感情却又那样真实的存在在他的心里。

  回过神来的郑世轩，拿起那份简历，走向门，准备到人事部让他们辞了李秋生。正要打开门时，他看到了放在门边的那把伞，看着伞，让他想到了郑老太太说的事，他犹豫了，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武断和自私了呢？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都可以背着自己的老妈妈，自己怎么就仅仅因为这点儿感觉就让一个人丢了工作呢？从他拖着的行李上看，也是忙着找工作的，虽从简历上看，他是一个新人，但是新人所具有的可塑性是很强的，先看看他的工作表现再说吧……。郑世轩想着这些，又自嘲地笑了笑，回到了座位上。

  命中注定有的，你想逃也逃不了，命里注定没的，你再怎么求也求不来，不管你信不信，这便是宿命，是冥冥中上天已安排好了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