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杨柳阊门外，悠悠水岸斜。

  乘船向山寺，著屐到人家。

  夜月红柑树，秋风白藕花。

  江天诗境好，回日莫令赊。

  这是唐代张籍写江南景色的诗。李秋生当时对吴磊说的是实话，他真不知道自己要去向哪里，正巧看到这首诗，想象着诗中的风景，他飞似的跑到火车站，买了张去往S市的车票，本想买D字开头的车票，由于一时的疏忽，买成了K字开头的，没有去退换，慢就慢吧。就这样，他在春雨中带着行李，匆匆地上了开往S市的那趟车，和别人换了个靠窗的位子，看窗外飘落着的雨，心中轻松了，甚至这样的轻松让他觉得，就连天空中黑压压的云也显得格处的好看。

  这何尝不是一种逃离？逃离这座给他希望又让他失望的城市。

  S市是个园林城市，也是座有千年历史的古城。来到这里的李秋生，并没有急着去找工作，一个人在城里晃悠着，看春天的脚步带来的绿意，跟着春的步伐，融入了这座城市的人流里。

  一个人逛了两天后，有一种孤独感涌上了心头，他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总感到快要被其吞噬了，为了驱逐这感觉，没有再逛下去，开始了找工作。

  S市是个地级市，下面还有几个县级市，他选择了去其下辖的T市，来到T市经济技术开发区住到了一个小旅馆，在人才市场里转悠了两天，找了三份工作，可是当把学历拿出来时，别人又不招他了，前两家他没问也没人说原因，第三家他实在是奇怪了，怎么就不招了呢？第三家的人说了，这里的大多招专科和本科的，可是他拿的是硕士的学历，因为工资起薪和学历挂勾，而企业又想尽可能的缩减人员开支，虽然他的条件符合，却也只好不招他了，再说，这里的工作顶多本科就行了，再高的也算是种人才浪费。听着这个理由，李秋生有些哭笑不得。

  第三天，他去了人才市场，找了一会儿，看到一个招聘工作人员的女孩子，也不知道是招什么工作的，人才市场里人来人往，在她那里看过后，都走了，或许是太无聊，女孩子在那玩着手中的笔，看着市场里的人，发呆。李秋生走了过去，一看是招仓库主管的，要求很简单：本科学历，能熟练应用办公软件和ERP软件；又看了看企业简介，是个近30年的老厂，由于厂里改革，招各种岗位上的工作人员，现在只剩下一个仓库主管没招到。看到李秋生在那里看简介，停下手里的动作，带着笑容用甜脆的声音问：“先生，你找工作？”晶亮的眸子，打量着李秋生。

  李秋生“嗯”了一声，坐在了她的对面，女孩拿出一份表，递给他；或许是想要换个岗位试试，又或许是他想尽快的赶走心里的孤独，填起了简历，在学历的那一栏，他这次学了个乖，填了个本科。看着李秋生填完表格，女孩子长长的出了口气说：“总算是招到了，这下可以回去交差了。”李秋生不解的看着她，她忙笑着解释说：因为这个岗位招本科生，她在这里枯坐了好几天。又让他第二天去面试，说了地址后，收拾起了东西，准备着离开了。回到小旅馆后，李秋生才想起没有问住宿等问题，反正要去面试的，面试后再说。

  春季的南方，阴雨总是连绵的，李秋生坐着三轮摩托来到了那个厂，厂很大，虽然是个老厂，建筑看起来并不陈旧。下了车，打着伞，拖着行李，和厂门口的保安说了原因，进去了，他找了一圈儿，也没有找到办公室，正打算回到厂门口问保安怎么走时，看到对面远处有个人打着伞走了过来，李秋生向他走去。

  李秋生看着已走近的人，是个年过半百的男人，花白的头发，宽阔的额头，眉毛光润，浓而不浊，山根隆起，鼻梁坚挺，黑白分明的眼睛，眼神内敛而深遂，透着一种沧桑，连着鬓发的络腮胡子却是一片乌黑，和花白的头发形成了色调上的鲜明对比，修剪的像路边的绿化带一样整齐，把半张脸都遮在下面，看着和蔼的面孔带着一股威严，胖壮而又均称的体型把身上的正装撑得很有味儿，看着这个中年人，李秋生在心里突然间生出一种似熟悉，却又陌生感觉。停下前行的脚步站在那，看着他走了过来，有些失神。此时的中年男人，也在看着他，椭圆的脸上戴着副眼镜，显着一股淡淡的书卷气而不失朝气与阳刚；两人的眼神相遇的一刹那，在心里都涌起了一种异样的情绪，像是很久以前就认识，却又没有见过的似曾相识。

  人世间，最难相遇。我们每天和很多张面孔擦肩而过，但这不是相遇；我们也在不停地认识一些新人，彼此交换着姓名，互相开着玩笑，这也不是相遇；只有在最初见面的时候，突然间觉得心里有了一些异样的情绪，或者是模糊地感觉到它就埋伏在你的身体里，那才是相遇；只有在第一次见面后的很多天，当再回忆起那一刻时，心里充满了怅惘或者甜蜜，那才是相遇。

  此时此刻的两人，在雨中相遇了，看着望着自己有些失神的李秋生，他淡笑着微一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走了过去，李秋生呆笑着回应了一下，却忘了要问的事，刚要抬脚又想起来，转过身就要去问，却看到那中年人正回头看他，似曾相识到骨子里的情绪再次升起，抬起的脚被身边的行李箱绊了一下，李秋生就这样跌倒在春雨中，也跌倒在他的面前。

  “年青人，慌什么？”声音，浑厚中带着磁性，语气，责备中带着关怀，脸上带着淡淡地笑。这一瞬间，李秋生仿佛听到了世间最好听的声音，却也让他知道自己这下可是出糗出大了，低着头，没好意思回应，还没来得及起来，没想到他竟然已走了过来，弯着腰伸出手，“还不起来？”这声音再次响起，已在耳畔。握着宽厚又温润的手，李秋生站了起来，看着他，脸儿红了，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李秋生并不是慌张，而那种他以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让他心里起了波澜，失了神，可他又想不到如何去说，只有笑了；看了一眼李秋生，中年人没有再问什么，转身就要走，李秋生急忙问道：“大叔，您知道面试的地方在哪里吗？我是来面试的。”

  中年人再次转过身“哦”了一声后，说：“跟我来。”李秋生跟在了他的后面，看着这个比他略高一些的背影，他忽然想到了苏清恒，可是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再想又有什么用？转移了视线，这时的他才发现，俩人打的伞竟然是一模一样的：深蓝色，带着白条边纹的伞布上，用英文写着：you and me, heart to heart, for one dream。他从没想到在这里会遇到一个和自己打着一样伞的人，当然，伞是量产的，自己既然能买到，别人肯定也能买到，就像他当初的那把，忘在了老太太那里后，他抽了个空，又去买了和以前那把一样的，只是他没想到，他当初忘了的那把伞，此时正被前面的人打着，这个人就是那个老太太的二儿子郑世轩。

  郑世轩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这还要从年前说起：郑家是从制造业起家，当年起家就是从这个厂开始的，慢慢地越做越大，现在已涉及多个领域，成为了一个以制造业为主的集团公司；最近几年，这个厂子年年亏损，而且亏的一年比一年多，在年底的财务报表上，这个厂的效益又是垫底，其他的股东都在会议上要求清算关闭，但郑家兄弟俩想着这是他们父辈工作过，又是自己起家的地方，不忍心就这样放弃，在年前的会议上说再给两年时间，如果两年过了还不行，就关闭，两方争执了半天，由于郑家占了大股，最后力排众议，定下一年半的时间，如果还不行，只得清算财务；于是，两兄弟量议后，由郑世轩亲自来到这里，尽自己的所能让这个老厂起死回生。农历二月二十二老太太过完八十大寿后，他便来到了这里，老太太知道儿子要把这个她工作过的厂子救活，临行前一番交待后，把去年李秋生背她时遗忘在那的伞给了他，说是希望就像她当时一样，能从困境中走出来。

  老太太的做法何尝不是对希望所抱有的一种传递？

  关于这把伞的故事，郑世轩也是听说过的，只是没记住那个名，只记得姓李在N市工作。今天的郑世轩，打着伞，在厂区里，边走边想着看过的几个方案，却在这里看到了找不到面试办公室的李秋生，打着和自己手里一模一样的伞；他虽然也有些惊讶，但他的想法和李秋生不谋而合了，看到拿着同样雨伞的李秋生跌倒，郑世轩想也没想走过去向他伸出了那只手。

  这世间的事，竟会如此的巧，没想到他拉的就是去年背着自己母亲的人，当然他也是不会往这方面上去想。

  郑世轩在前，李秋生在后，打着同样的伞，走在这略显清静的厂区，走到了办公区，郑世轩指了指二楼，说：“上二楼右手边第三间办公室就是面试的地方。”李秋生看着他，笑着说：“谢谢大叔。”拖着行李箱上去了。看着李秋生上去后，郑世轩转身走向了自己的办公室。

  面试他是个30多岁的男人，整个面试简单到不能再简单，只是看了一下证件，问了一个关于工作上的责任问题后，就结束。李秋生被录用了，去人事部报到时，看到了昨天那个女孩子，女孩的名字叫吕小燕，她现在负责新员工的事，入职的事做好后，李秋生问了住宿的事时，吕小燕说：“主管楼正在重新装修，要等一段时间才可以住进去，现在可以住在员工宿舍，4个人一间，也可以自己在外租房住，在外租房每个月有住房补贴，这补贴也只发到主管楼可以入住为止；吃饭厂里有食堂，不免费，但也是有补贴的。”随后拿出一张卡，又说：“这张卡可以在吃饭时刷，你自己要往卡里充钱，这也是你的考勤卡，每天上班下班都要打卡。恭喜你，成为我的新同事，对了，我叫吕小燕。”说完这一连串的话，吕小燕笑着伸出手和李秋生握手。李秋生忙说：“谢谢，我叫李秋生。”“我知道啊。”吕小燕忽闪着晶亮的眼睛，笑的很甜，握着的手也没有松开，这场景让李秋生感到有些局促，忙抽回手，说：“员工宿舍在哪里？我住宿舍。”

  看到李秋生的表情，吕小燕笑颜如花，说：“我现在有空，这就带你去。”……

  吕小燕这是一眼看上了李秋生，都说江南的女子有着含蓄、细腻、温婉的韵致，也许是性格上，也许是现代社会文化的影响，让这个江南女孩子有些失了韵致，勇于表达自己，追求所中意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