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再美好的梦总归是要醒来的。
当黎明的曦光透过窗帘映进屋内,黎子峰醒了过来。这一觉他睡得很踏实,还很香甜。连日与同学聚餐唱歌,积累下的疲劳,都在一夜间消失了,恢复的是精气神,是种清爽无比地心情。
听着窗外清脆的鸟叫声,仿佛能闻到树叶青草的青香味——新的一天开始了!
这样的开始让黎子峰有了几分憧憬,一些想象也扑哧哧跳跃出来……
他伸个懒腰,伸展下筋骨,然后侧过身来,微笑地望向旁边的床。清晨睁开眼,第一眼就能看到宝山叔,是多么快慰啊。
但是,那床上竟然空的!
在这么气象万新的清晨,迎接他的不是宝山叔温和的目光,没有那慈祥的面容,而是洁白整齐的床,仿佛不曾有人睡过一般。
床单没有一丝折皱,床被也已经折叠得整整齐齐,有棱有角,跟士兵叠的“豆腐块”被子一样方正。
床头柜上,有只塑料袋,里面放着满满的巴子、花生。
显然,宝山叔走了!
只有那些巴子花生,表示了他的感谢。除了陪伴黎子峰,让他安心入睡,这几样土特产也是他一番心意,带着浓浓的山土人情。
忽地,一阵失落在房间铺开,那微明的晨光也显得有点刺眼,刚才那些美好的想象,在黎子峰心里闪现几下,渐渐凋零,让他有些沮丧。
抱着一丝期望,黎子峰跳下床,迅速穿好衣服,去敲隔壁房间的门。
敲了好一会,正如所料,回答他的是寂静,还有回响在长长走道上的空荡……
宝山叔走了,真的走了!
他不想打拢黎子峰,不愿意再给这位
老板添麻烦。或许是天还没有亮,他就轻声爬起床,到隔壁去叫醒汤贵,留下那袋山里的特产,就这么走了。
这时的城市还没醒来,只有空荡荡地街道,和陷在黑暗中的大片楼宇。路灯下,宝山叔背着蛇皮袋,和汤贵一起,又上路了。他抱着在这城市谋生的念头,去寻找能接受他、能让他干活的地方……
对于宝山叔,豪华高档的酒店不是他能住的,他也不需要这么舒适的地方。睡个觉嘛,哪里都可以睡的。
他只想赶紧找份工,赚多点工钱,让家里和孩子们过得好一点。
在城里一天没事做,生活的窘迫就会增加一分。宝山叔这样的心情和状况,黎子峰怎么会想到呢。
他回到房间,站在房间中央,茫然四顾,宝山叔似乎历历在目,又仿佛虚幻得像个梦。
短短的几天时间,从偶遇,由心底生出的一见钟情开始,吸引是纯粹的,有点激荡人心的。只是这份吸引,很快被生活的尘烟遮蔽,望不到前路了。
转眼间,一切又好像回到了原点。
茫茫人海,大千世界,这一走,又上哪去找宝山叔呢?
把房间退了,黎子峰慢慢走出酒店。外面此时已经阳光普照,市井声扑面而来,街道与行人看上去都有些晃眼,有种不真实感。
失策,大大的失策啊!
昨晚在酒店房间怎么就没要宝山叔的手机号呢?这么重要的事竟然给忘了。而自己又睡得太沉,连宝山叔起来都不知道,这最后的机会便错过了。
唉!黎子峰扫兴、后悔、难受,一时都迈不动脚,像重于千斤。
他在酒店门前站了会,走到边上的绿化带前,在一块假石边坐下,撑着下巴木木地看着地面。
他是很想与宝山叔交往,有个联系,争取以后和他做熟人做朋友。他想跟宝山叔聊天,听他讲山里的事,看他有点腼腆的笑。
昨晚一番交流,短短的几个小时,宝山叔的单纯温和厚道,已经深深感染了黎子峰。就像一碗酥香浓郁的汤,喝下去,在心里暖胃,慢慢熨贴开来。
还有什么比一颗诚挚透明的心更吸引人的呢?
黎子峰情愿用一千个所谓的朋友,去换一个宝山叔!
一旁的街道上行人如流,匆匆走过的脚步,飘忽的人影,所有这些,却是让黎子峰一时备感孤独了。
三十多年的时光,回首看去,并没有刻骨铭心的人,更没有真正能走入内心的。虽然有死党大友,还有那些同学好友们,但他们并不能让黎子峰牵心挂肚,更不会给予他温棉透彻的感觉,让他心灵跳跃、思绪飞扬、身心舒畅……
难道,这就是和宝山叔的最后一面?从此各居一方,再无交集了吗?
想到这,黎子峰心一阵阵发紧。他不敢再想下去,想也无用,一时解决不了问题,也不会让宝山叔重新出现。
坐了许久,脑子发沉的黎子峰,慢慢起身,走入街上的人流中……
接下来的日子,黎子峰甚少与好友同学相聚了,那些唱歌打牌喝酒的节目,他多数都推掉。往昔的情谊并不必时时重温,有时距离能更好的保鲜。
他想静下心来,在即将投入事业工作的前夕,一边用知识多充实自己,一边简化生活,放空一些东西。
除了常去河堤,黎子峰抽空还会徜徉于大小街道,寻访有着童年印记的小弄堂;参观那些博物馆书画展和规划厅,在文物中触摸历史的印记,感受城市向未来奔腾的气息……
暗褐色古朴的厅馆内,静谧清宁,时间在此倒流,闪耀着几许怀旧的光泽。
不是周末的时间,观看的人很少,黎子峰独自浏览着,他放缓脚步,并不感到孤单。
有时,他会感到自己似乎从未离开过这里,根一直延伸到久远的时光,时代的漩涡在他身上并未卷走什么。
在同志方面,黎子峰也是有过经历的。或许是久居校园环境,也可能是他知道自己想要找寻什么,所以对交友一直很谨慎,不会去放纵自己。
不明确要找个什么长相身材年龄的人,但一定是要彼此心灵相交的,互相爱着,保有一份真心。
但他也知道,这很难,在快餐似的社会,又是同志这个暗地里的圈子,更是难上加难。
只是,难也不能放低标准,这是黎子峰早就想定的。就算是
老土,或者说是傻吧,他也抱定这个信念。
若不想做随波逐流的人,那就做最好的自己吧!
在这清闲宁静的日子,黎子峰自然会想念宝山叔,想着相见时的细节。而最适合想念的地方,无疑是那孔桥洞了。
每到晚饭后,“友友”咖啡店进客人时,黎子峰便从后门出来,本是散漫而行,却总会不由地走向护城河,走向那座石桥。
在那桥洞下,依然会有流浪汉在此驻扎,堆着杂乱的东西,他们已然把这当作了他们的家。
倚着护栏,黎子峰会看上许久,在夕阳的余晖里,宝山叔的一举一动,那慈祥的眼睛,剥山果的满是老茧的手,质朴的笑容,都像一桢桢画面,舒缓地呈现出来……
如果说,一见钟情是惊艳的开场,那思念便是起伏难安的剧情,只是,这是【www.Ncrxsw.Com
农村人 小说网】一出独角戏,没有观众,没有掌声,只有偌大舞台的一片空寂。
宝山叔,
你可知道,在这座城市,几百万人中,有一个人在想着
你吗?
来的次数多了,那几个流浪汉也对黎子峰不再好奇,当他不存在似的。而黎子峰也渐渐分得出他们,从那些油黑污渍的脸,乱糟糟的头发,和衣衫不整的样子,在心里给他们分别起了外号。
当有一天,一个黎子峰称他为“卷毛”的流浪汉,因为夜晚淋雨而睡,进而发高烧后,黎子峰发现他躺了许久没有动弹,便上前询问,一看情况不对,便马上送他去了就近的诊所……
这之后,黎子峰就不再是个观望者,而是被当作好人,让“卷毛”请到那个“家”,跟其他流浪汉也熟悉起来。
作为客人,黎子峰买了些吃的和酒水,一边听着流浪汉们的几种方言,听他们讲流浪的故事,才发觉各有苦衷啊。
在这样的夜晚,和流浪汉们聊天说笑,黎子峰内心的思念也明朗许多。
走出桥洞,已经是星星满空,弯月垂悬,凉风送爽了。
黎子峰从那小巷穿过,仿佛宝山叔依然走在身边,一抹温情围绕,将这夏夜都化成一曲呢喃的小夜曲。
这时的他是陶醉的,轻松的,思念不再是种折磨,而是心灵的律动,弹奏着人性最美好的情愫。
仰望星月,黎子峰告诉自己:不管还能不能遇到宝山叔,至少,宝山叔已经在心中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