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声落下,讲桌发出惨烈的巨响。教杆一端霎时劈裂开来,碎木屑三三两两飞溅四处,然后散落。台下四十多个孩子,瞪大眼睛,噤若寒蝉。我深吸一口气,竭力压住内心的怒火,咬着牙,恨恨地说:
你们就考这样的成绩给我看?
孩子们闻言悄悄低下头,无处安放的小手战战兢兢拨弄着桌上的纸笔。听我没了动静,贼目般偷偷抬起头往上瞟着,待与我对上眼后,又迅速埋下头,故作镇定。
我这口气还在往上顶,一直冲到头顶,把整个脑袋都鼓得轰轰作响。太丢人了!级部九个班,我教的这个,又不出意外地落在第九名。这已经是第三次了,都说事不过三,可我依然这样稳定,这帮孩子也依然这样争气。同组的
老师劝我说班里孩子素质不行,不怪我教得不好,可傻子也能听得出来,他们言语中分明带着几分幸灾乐祸和鄙夷,差一点就说出口
你年轻就是不行此类的话语。
我看看下面这帮"天使",由衷地后悔自己选择这份阳光下最光荣的职业。也不知自己怎么就五迷三道地走了这条路,每天承受着批不完的作业和上不够的火,面对各类稀奇古怪的孩子和家长。
我把课本一丢,惊起讲桌一阵白雾,自暴自弃道:算了,你们厉害,你们自己学吧。
孩子虽然还小,却已经能够听懂好赖话,知道自己考得不好,闷声翻开课本,轻轻读着。
看他们
老老实实学习,心里总算聊有安慰。我站在窗前往外看去。一层玻璃,分出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外面春暖花香,阳光明媚。操场的草坪上孩子们在欢乐地跑着,他们脱下了外套,身上红花绿茉的衬衫把阳光分得精细,反射出七彩的颜色。隔得远了都仿佛能看见他们脸上流淌出的条条汗痕。
看了会窗外,一肚子的气终于消下去些。我正待原谅屋里这帮孩子。刚一回头,就看见许景恺笑嘻嘻地对着同桌又打又挠。
我疾步过去,他已经注意到了我,讪讪地收回停滞半空的手,坐在位上故作安静,老老实实的模样仿佛我的感官刚才出现了幻觉。
我走过去,二话不说,对着他的后背啪地一巴掌,吼道:你在干什么?
许景恺不说话,涨红了脸。
我用力拉他一把,桌椅被碰到发出嗤啦的声响。班上学生听见纷纷张望。
我板起脸,瞪着眼横扫一遍,成功逼退了他们的好奇心。转过脸来厉声道:说话!
许景恺身子微微抖动,依旧沉默着。
我气得{www.n.c.r.x.s.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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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深吸两口气,回身去了讲台前,再没搭理他,拿起课本就开始讲课。再生气课该讲还得讲。说实在话,我很喜欢和孩子们在一起,也很喜欢被他们崇拜,来获得些许的成就感。可喜欢孩子,不代表喜欢所有的,谁不喜欢乖巧懂事的孩子?倘若全都调皮捣蛋,不用一年便得气出病来。
上课过程中,我不时看看他,他就那么站着,像是个电线杆子一样,一动不动,脸上满是无所谓的倔强,似乎我的惩罚对他来说不痛不痒。
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我心想,他但凡能表现出点悔改之意,我便让他坐下。可他竟没表露出来一丝,他仿佛知道我内心的想法,叛逆地不按照我的设定走。
就这么一直到下课铃响,我拍打两下课本,看都不看他一眼,摔门而出。走出教室,别的班还没下课,楼道一片空荡,清清凉凉的,不像是暖春。我心里竟滋生出一股无名的挫败感,低头狠劲往前走着。
路过办公室,班主任王老师刚好出门。她今年五十多岁,虽然是个女人,却比一般的男班主任还要厉害。班上的孩子见了她,屁都不敢放一个,生怕有点动静引起她的注意,下一秒就会被淹没在高亢嘹亮的骂声中。
她冲我不好意思笑笑,说:怎么了?学生又惹你生气了?隔这么远都能听见动静。
我深吸口气,埋怨道:上火,这群孩子真难管,说还不听。
她又笑笑,说:你这样的脾气都能被气着,那真是不听话,谁啊?我帮你教训教训。
"许景恺,说还不听,一点也不好管。"
她看我气得厉害,拍拍我肩膀,说:好了,别生气了,我这就过去说说他。
我闷声往前走,还没走出几步,就听见班级门口她的一声怒喝:许景恺!出来!
隔得这么远,都觉得是身边一声雷霆巨响。我心里顿觉痛快,感激她替我出气。往前走走,隐隐却心有不舍,怕她太过严厉,让孩子又遭训斥,对我以后更加抵触。
我摇摇头回了教务处。去年才来到学校,在领导眼里属于需要多多锻炼的人,便被分在这儿,半教半政,除了上课,还得干着些杂活。
刚进门坐下,孙主任就拿过来一沓文件,说道:小林啊,去给各处室发一发。
我怒气刚消,又觉上课口干舌燥,问道:着不着急?不着急的话等会我再过去。
我本想自己都这样说了,他肯定会顺着我的话说不着急,然后给我些拖延的时间,让我得以休息休息。
他脸都憋红了,说:着急,得立马通知下去,受点累哈。
他这样客气,我便不好再说什么,拿起水杯喝口水就往后楼去。
学校是一所寄宿制中学,依山傍水,风景宜人。进了大门便是庄严的教学楼,教学楼后,是座逸夫实验楼,上面布置些后勤科室,实验楼的东侧是学生宿舍。
我依次送完各处室,正待往外走,突又想起图书室还没送到,便转身往三楼去。离图书室越来越近,心跳扑通扑通的便如脚步在楼道的回声。马上又要见到那个人了,不知道这次看见他,他是不是还是那么有魅力。
他叫宋国丰,是图书室的主任。听这头衔,似乎都被书香熏冶得儒雅不凡。但他这人,和这些可沾不上一丁点关系。
老宋今年约摸50多岁。与他相识是在我刚来不久那几天。
去年的夏末秋初,我来学校报的道。刚一来便被老孙要到了教务处。也怪我少不更事,哪里知道自己纯粹是被骗着干活。那段时间,学生刚开学,教务处便严抓常规管理。所以在每个午晚间放学之际,我便多了个差事——拿着个小本检查学生路队秩序,哪一个不听话了,记下来班级名称,扣分惩罚。
来后的第三天中午,赶在学生放学之前,我来到食堂,准备吃过饭跟着值班领导一起检查路队。
到了餐厅打好饭正吃着,门外进来一彪形大汉,虎背熊腰,身形壮硕饱满,走路脚底生风,隐隐似有古时王侯霸气,抑或将军风采。待他走得进了,才看得清楚样貌:四方脸,浓眉大眼,相貌堂堂,胡渣浓密,一股不怒自威气质。
我冲他礼貌一笑,他回个笑容,耀武扬威地腆着大肚子,一步步沉稳的经过我身旁,往窗口走去。他经过时,带来一股沁人的微风,和着餐盘里豆腐的清香扑入鼻中,淡雅中流淌着丝丝醇厚。
我一下子便喜欢上了,毫无准备。不知自己是太轻浮还是真就看穿能和他续写一段故事。一直以来,自己就喜欢沉稳壮硕的中老年
男人,他的出现,仿佛就是过去无数个,自己喜好的或是设想的那些老
男人样貌形体的汇总。
那天与他一起值班,心里就没停止过激动,我总是忍不住偷偷看他。天气尚热,他穿着白短袖深蓝裤衩,风一抚过,把裤衩吹得紧紧裹住他的身体,更显苍劲壮硕,偶尔风的劲力强了,竟把那团物事包裹得明显。
他注意到我的目光,微微侧过身看着外走的学生,或是与其他的老师嬉笑着,把身前的风光悄悄掩盖过去。我臊个大红脸,低头佯装写字,过会看看四周,又忍不住把目光转到他的身上。
那天的空气里,全是他的气息,他可能由于太过胖壮,说话结束时,还有一声鼻间的袅袅余音,逐着风绕在我的耳边,久久挥散不去。
打那之后,在学校偶遇他,便是我最开心的事情。我想过各种能与他邂逅或是结识的契机和可能,无奈一直无缘。只偶尔见面时打声招呼,微微一笑,便已经是最亲密的交流了。
到了三楼,我收起思绪,站在楼梯口平复下心情,长舒一口气,装作坦然自在地往前走。
敲门声刚落,熟悉的磁性声音就传了出来:"进来。"
我堆起笑容,推门进去。
老宋正倚在沙发上,斜眼往这瞅着。我叫声他,他一拍膝盖站起身来,大胖肚子跟着轻轻颤着。
"又有啥指示?"
他笑得霸道,我禁不住微微脸红。平日里与人交往我从来就不打怵,可一旦心里知道自己爱上了,就会变得极其不自然,生怕哪一句说错,给对方种下不好的印象。
我支支吾吾说道:孙主任让我过来送个文件。
老宋接过去大体一看,他眉毛轻轻皱起,眼睛精光闪烁,胡子刮得干净,铁青一片,漾漾着泛起柔光。
我看得呆了,眼里全是他的面容。
老宋抬头看我一眼,问道:还有事吗?
我自觉失态,趁着脸颊还未发烫,说声没有,赶紧逃也是的走出屋。关上门,顿时懊恼自己太过失态,傻兮兮地站在那儿看他,似乎还被抓了个正着,是不是显得太没定力?可转念又想,自己时常想他,便期盼着能多看一时是一时,这次又多看了几眼,脑海里应该多了些他的样貌和体味,虽然丢点人,倒也值得。
走出大楼到院里,回身看一眼图书室的窗户,阳光肆意在上面画着圈圈,斑驳陆离。我抿嘴笑笑,转身往办公室走。
回了屋坐会,小丁从外面回来。他手里拿着份文件,看见我,苦大仇深地说道:又他妈来活了。
我喝口水笑笑问他:又怎么了?你教体育,平时又不考试,还抱怨。
小丁说:马上该开运动会了,又不知道该忙乎多少天。
我不以为然,心想一个运动会还能有多大些事,笑笑说:不就个运动会吗?还能有什么忙乎的?
他冲我诉苦,体育组把活都安排给了他,从比赛流程到选拔运动员,再到整个工作人员安排,都压在他身上。他和我一样,也是刚过来,根本应付不了这些繁杂的事。
埋怨归埋怨,坐下后,他还是认认真真地在网上搜索些材料,噼里啪啦敲着键盘认真改着。
年轻人,不管到了什么单位,似乎都免不了勤奋一番,才有出路。
隔天上课的时候,刚走进教室,我便发现许景恺没过来。怪不得班上这么安静,少了这么个作祸精,纪律马上便有了起色。
已经讲完了课,我布置下去作业,孩子们在认真背着。我走到他的空位上,摸摸他同桌的小脑瓜,问道:许景恺呢?今天怎么没来?
他同桌也不是个老实孩子,看我和颜悦色,登时调皮笑笑说:老师,你猜。
我举手佯装要揍他,嘴里假意生气道:快说,好挨揍了你。
他一激灵,说:不知道,那天被班主任训了一顿,请了个假就没回来。
我听了心里咯噔一声,肯定是因为我,让孩子又被严厉批评了一顿,他才不来上学。十三四岁本就是叛逆厌学的时期,我不该罚了他,又让王老师去收拾。
踱着步不停想着这些,直到下课铃声响起。我走出班,看见王老师正趴在后窗往里巡视。
我走过去,打声招呼,故意问道:许景恺怎么没来上学?
王老师愤愤哼了声,说:上次说他两句,反毛了,说什么也不来了,他爷爷刚刚打过电话来给他请了假。
我自是愧疚,答应声就回了屋。
一连几天,都没见他再回来。那个位置一直空着,桌上横七竖八摆着课本,课本上有支破损的笔,孤独地躺在那儿,似是等着主人拿起。作者你的浑厚提醒: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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