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是香甜的,一夜无梦,直到天大亮。醒来时小景恺正趴在我旁边看我,我惺忪着眼看看他,他嘻嘻笑笑,说:干爹,
你醒了?
我哑着嗓子嗯声,伸长脖子看远山大爷没在炕上,问道:
你爷爷呢?
景恺说:下炕做饭去了。
我骨碌爬起来穿上衣服下了炕,来到厨房,大爷正手握炒锅颠勺,他额头汗涔涔的,被初升的阳光涂抹成条条银带,流淌过匀称的脸庞,消失在下巴的铁青里。
他看见我,说:快出去吧,里面太热了,去洗洗脸刷刷牙,马上饭就好了。
我埋怨道:大爷,你不好好歇歇,又跑出来干活,汗不啦叽的,别感染了伤口。
他放下锅,往里加了点水,盖上锅盖焖着,说:没事,好多了,不信你看看。说完在厨房狭小的空间里溜达几步,问道:怎么样?是不是好了?
的确,他走得自然了些。若不是知道他腿上有伤,应该看不出来。
我说:好也得休息,让它一下子好利索。
他陪笑着说是,又往外推我。
我转身去了院子,叫出景恺一起洗洗刷刷,等着
老人端上饭菜,仨人一起吃了。
我想着回去,收拾完碗筷后,到大爷旁边,说:大爷,我得回去了,明天上课,有些东西还得准备准备。
我撒了个不容他质疑的谎话,其实自私地只是想回去见
老宋。
远山大爷说:好啊,回去吧,来一趟忙乎得不轻,回去好好歇歇。
我说:景恺我已经说通了,他明天去上学,你这个样子,怎么去送他?他自己能去吗?
“没事,我让他二伯去送他,到了镇上有的是邻村的孩子坐车,让他们一起就行。”
我说那就好,起身就往外走。
远山大爷叫住我,一脸深情说道:孩子,路上慢点,到了给我打个电话。
我答应声,扭头就走。
景恺红着小眼出来送我,走过堤坝路,我回身看看他,说:回去吧,等明天准时去上学,以后得好好学习了,你爷爷带大你不容易,你得争点气。
景恺低声答应:知道了,干爹,我一定好好学。
他模样可怜,我看看周围没人,过去搂了他下,刚想分开,他紧紧搂着我,有些哽咽地说:干爹,我不想让你走。
我拍拍他后背,摸摸他的小脸,说:听话,我在学校等着你,假期有空了,我就过来陪着你。
他嗯嗯答应,站在那儿兀自难过。
我走出去几步,想起件事情,回身又走到他面前,掏出远山大爷给我的400块钱,自己又添上200,递给景恺,说:呶,拿着。
景恺摇头说:我不要。
我笑笑,说:你知道这是什么钱啊,就不要。
他小,却不傻,转转眼睛说:这是爷爷昨天给你的。
我说:不是,爷爷给我的那个我收下了,这是我给你的,我认你当干儿子,总得给你包个红包吧。
景恺紧紧缩着手,还是不接。我佯怒叱道:快点的,刚刚还答应听干爹的话,马上就不听了?
他这才慢慢伸出手。我给他塞手里,景恺狠狠攥着,仰头一脸感动,说:干爹,等我长大赚了钱,我天天给你买好吃的。
我说:好,干爹等着,拿着钱快回去吧,回家交给爷爷,别弄丢了。
他答应声,转身小跑,一会儿就在胡同口消失不见。我回过身,走过河堤,往镇上去。
一路坐车到学校的北面桥头,下了车漫步回去。躺在宿舍里不觉间又到了饭点。每天都为吃什么犯愁。不管人在哪里都不如在家守着母亲,从不用想每顿该吃什么。
糊弄随便吃了点。正是阳光肆虐的时候,我趴在床上看了会手机,不知不觉睡了过去。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嗜睡如命,可能是无聊至极,也可能身体一直在亚健康状态,每一天,一旦闲下来,就昏昏欲睡。
这一觉醒来,天已经黑了。手心处冒火一样的热,烫得极为不舒服。我握一下铁床栏杆,稍稍褪去热量。回过神来,一把拿过手机,看看时间已经七点了。
我从床上弹起来,赶紧往外跑。
虽然和老宋只是开玩笑地说了声,在我心里却像铮铮誓言一样,不容违背。我跑出校门,想想路途遥远,等我去了他不知还会不会待在那儿。想到这些,去到马路对面,伸手拦了辆车。
坐在车上,躁动的心才慢慢平静。我应该是着魔了,为了一个不成约定的约定,打车去走步,多么戏谑的情节!
车就是快,仅十分八分,就到了体育场。体育场总是热闹的,尤其是这样一个和风淡月的夜晚。门口俨然成了夜市,卖衣服的,卖玩具的,卖水果的,小喇叭里的叫卖声此起彼伏:“稀甜稀甜的芝麻香蕉,十块钱三斤,真甜啊!”“过来看看喽,短袖大甩卖,30一件,50两件”……
我扒拉开人流,去到入口稍微宽敞处,站定望着里面绕圈走动的人群。看了半天,也没看见老宋。他一定不在这帮人里,假如他在,即使离得稍远我也能看见,他那么粗壮,扔进人堆里也像是众星围绕的月亮一样耀眼。
说不定他有事来不了了,本身人家也没正了八经答应一定会来。我不禁后悔自己的冲动,平白无故花了7块钱打车不说,自己一腔的期盼也瞬时落空。无比失落的心情,再附加到那七块钱上,就重得多了。
我掏出手机发给他:主任,怎么没过来走步?
等了会也不见回。我悻悻回头准备离开,刚走了两步,就听见那个熟悉嗓音:林,过来了?
我循着声音看过去,老宋一脸笑容,甩着手上的水,看模样刚从厕所出来。
我一下子联想到了那次和他一起方便的场景,冷不丁小腹抽搐了下。
我笑笑说:和你说好了能不来啊。
他眼睛一眨,问道:你在等我吗?
我脸上一热,鼓足勇气脖子一梗,说:是啊,要不还能等谁?
说完这话,心里砰砰乱跳,这听似玩笑的话里,有我对他深沉的思念,不知道他会不会听出来。
老宋温暖笑笑。这段时间,他似乎掌握了微笑的技巧,笑得很迷人,又很可爱。
他孩子气地说:走吧,今天多走会,争取当个第一名。
我答应说好,跟在他后边,轻快地走着。晚风醉人。操场曝晒了一天,到了夜晚略微有些塑胶味道,淡淡的,混着身边浑厚的体味,在风里缠绵交错。
走了一个多小时,说了一个多小时的话。我其实不是个善谈的人,他看起来也不像是,可即使如此,两个人仍旧没间断过话语。他说他的履历,我说我的学生生涯。头一次和他相谈甚欢,忘了脚下是踏着步,整个人轻飘飘的,像是月旁破碎的云彩。
一直到回宿舍,都没从那浓烈的气氛里出来。我躺到床上,看着屏幕里的照片呆呆出神。真怪!他这人不熟悉时不苟言笑甚至冷漠到无法接近,接触多了,竟比那些表面就很有亲和力的人更让人觉得亲近。
想来想去,想到一种解释:他是不是也喜欢我?
这个念头一蹦出来,就扯出缕缕热流涌过心间,跟着身体不自主地微微变化,然后腾地窜出一股火苗,烧得我不得不手上发力去压制住。
困意被滋润得愈发强烈,我亲一口照片里的他,屏幕沾上些许口水,在暗夜里闪烁芜杂的光彩。
关上屏幕,一片黑暗,一片安然。
这样的日子,过着很有味道。只是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把这份爱始终埋藏心间。
第二天是个周一。每当这一天,整个学校都像是只慵懒的老猫,在明媚的阳光里昏昏欲睡。学生不爱上课,老师不爱讲课。我坚持着吼了一上午,中午吃过饭,回到宿舍小睡了会。
还没待起床铃响,手机先响了。我歪头凭着听觉费力够着手机,拿起一看是个陌生号码,按了静音就想接着睡。
过会又响起来。我只好接起来,沙哑着嗓子叫了声:喂,谁啊?
那边窸窸窣窣一阵动静,隐约听见一人深沉的呼吸声。
“小亮,上班的吗?”
我一听这个称呼,这个声音,身体一下子绷紧,一股怒气从心而发,流过血脉,把头皮撑得发胀。
我一把按死手机,呼呼喘了几口气,再也没心思睡觉了。
姑且还称他是我的父亲,他离开我这许多年,无论过年过节,始终不见踪影,却在我已经习惯了这个世界没有他的时候,打给了我。
我不想他再出现在我的世界里。再听见他的声音,一时间只觉得满腔怒火。心里恨恨想着,他若再打过来,我一定接了,然后狠狠骂他几句,我还管什么人伦道德。
他没再打过来,我更是气愤。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盼着他打,还是不盼着。
我拨给母亲,母亲接起来叫了我声。我开门见山问道
农村人小说网:www.69xs.top:你把我号码给了那人啊?
母亲装糊涂,最终还是承认了。
我一下子找到了发泄口,对着母亲一顿说教,等说完兀自气个不停,眼眶里一片火热。
母亲等我发完脾气,唯唯诺诺地说:他后悔了,觉得对不起你,想和你说说。
我一听母亲这语气,心里就软了。我对那人纵有千万种恨,也不该转移给母亲。
我眼眶里流出泪水,滚烫滚烫,一直流过下巴,吧嗒落到床铺上,掸起一股尘土。
我拿离手机,深吸一口气,轻声说:妈,你不用说了,我也不骂他了,你和他说,让他别再联系我了,你们爱联系就联系,我也不干涉。
母亲叹了口气,闷不吭声。
我不想再说下去,就说道:妈,我得上课了,不和你说了。
母亲答应挂了电话。我听着嘟的一声,心又疼了一下。我心疼母亲,不管他做过什么,善良的母亲最终还是原谅。母亲比他不知道传统和本分多少万倍,可哪又有什么用?不还是被他伤得无数个夜里偷偷地吞咽泪水,然后舔舐心伤?
那个年代,或许耻于说爱。我却能懂,母亲爱他爱得深刻,心都死了,还能选择原谅,不是爱得太过深吗?
是不是都是这样?爱一个人爱得痛彻心扉,就会无底线地迁就和纵容,即使自己遍体鳞伤?
我跑到水池旁狠劲冲冲脸,任喷薄把头发浸湿。我越发恨他了,不止是这些年的心伤,我最不能原谅的,是他伤害我的母亲。厌烦了就离开,想通了就回来厚着脸皮让别人原谅。天底下还有这样便宜的事吗?作者你的浑厚提醒: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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