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斜风细雨作春寒，对尊前，忆前欢。

  曾把梨花，寂寞泪阑干。

  芳草断烟南浦路，和别泪，看青山。

  昨宵结得梦夤缘，水云间，悄无言。

  争奈醒来，愁恨又依然。

  展转衾裯空懊恼，天易见，见伊难。

  这是宋代朱淑真写失恋时内心悲愁的词，把酒和泪忆前欢，这无疑是令人断肠的。“和泪别”已显得沉重，“看青山”本是不忍见别的视线转移，却因为努力不去看的结果，反而更增添了几分沉重。

  忆前欢是非常令人沉重的。哪里又知道，梦里相见却难以言语更让人无奈。这忆不得，又梦不得，满腔的情怀，只能硬生生的在那里折磨着自己，“展转衾裯空懊恼”啊。这无可奈何之余，只能在“天易见，见伊难”的一声长叹中抒怀。

  这又怎么能够抒尽情怀？

  李秋生反复地看了几遍这首词，合上手中前几天在书店里买的《唐诗宋词》，轻轻叹了口气，品味着词中的意境。

  半个多月前，当他又出现在姨妈面前时，姨妈看着才离开不到一个月的侄子，消瘦了一圈，带着疲倦的神态，心里一紧，难道在那别出什么事了？问长问短，可他就是说没事，只是不想在那里呆了，所以就回来了，姨妈问来问去也没问出个答案，就让他在她家里好好歇着，等一段子再出去工作；当时的他真的很想抱着姨妈哭一场，他又不敢，他总不能抱着姨妈边哭边说他喜欢的男人怎么怎么了吧。

  在姨妈家，帮着姨妈忙忙事，有空就出去转一转，看一看，就这样，不知不觉已过了半个多月，这段时间，他时常去想以前的事，不是他想去想，是情不自禁的去回想。

  他没想到他的爱情就这样匆匆结束了，结束的原因还是那样的意想不到和荒唐。曾经在心里千呼万唤着的爱情终于来了，又在心中无数次的幻想着这爱情的美好；然而，这一切到最后，只能让他不胜感慨，更让他感到心痛。

  他可以理解张喜的难处，这个社会，不也是时时刻刻都有人在想着各种办法，甚至丢了底线，昧着良心，出卖肉身，去上位演成功吗？动物界的狐狸都知道借老虎来耍威风，何况是人。他也可以理解吴磊，眼看着自己所爱的人就要因为别人的出现而离去，又怎能不想办法去守着护着这爱？就像小时候心爱的小木马被人抢走了，总要想方设法的抢回来一样。可是苏清恒呢？明明有了“爱着”的人，为什么还要在外朝三暮四呢？李秋生很想去问问他，但是他没有，是没有勇气再去抛根问底。他不知道，就算当时问他，苏清恒也回答不出个所以然来。

  李秋生摇摇头，起身去找事做，他不想让这回忆所带来的痛缠绕着他。

  要逃避痛苦，最常见的就是躲进未来，在时间的轨道上，人们想象着有一条线，越过了这条线，当前的痛苦便不复存在。可是，这条线总是有起点的，这起点就是过去，没有过去又怎会有未来？

  吃过晚饭洗漱后，半躺在床上的李秋生拿出手机，连上充电器，按着电源键，打开了关了半个多月的手机，手机不断传来短信的声音；翻出来首先看到的是没存的电话，那应是吴磊的，好几条来电提醒后，看到了吴磊的信息：“苏清恒出车祸了，看到速回电。”后面是住院的地址，手一抖，差点没拿住手机；紧接着再看下去，又是好几条来电提醒，看时间，是他离去的那个早晨时，苏清恒打的。

  又返回那条文字信息，看着那句话，不知不觉两行泪已流下。这是他这段时间以来第一次流泪，当初看到床上的景象时，他也只是有种无力感，也没哭，但今天，看到他出事的信息，怎么就流泪了呢？明明自己已经下定了决心断了这份情，可是为什么还要流泪？

  就在那天早晨，苏清恒看到他留下的信笺后，起身拿着手机就去追，可是他不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只好边开车边打电话，虽然提示已关机，还是不停的打，由于车速过快，注意力又在打电话上，没注意到红灯，出了事故，幸好车有侧气囊，但也受了不轻的伤。

  李秋生没有打电话给吴磊，而是在担忧中过了这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就坐上了回N市车，中午到后买了点水果，匆匆赶到了电话上所写的医院，找到了病房，准备敲门，透过门上的小窗，看到吴磊正用勺子喂靠在病床上的苏清恒喝东西，苏清恒的头上包扎着纱布，胳膊用纱带吊着，人显得很憔悴，吴磊似在说着什么话逗着他，只见他笑了笑，不小心被嘴里的汤呛着了，吴磊放下手中的保温桶，抻出手拍拍他的后背。李秋生无悲无喜的看着这一幕，心里却涌上了一股淡淡的伤，缩回了准备敲门的手，转身走到护士台，简单地问了一下苏清恒的情况，又说自己有事，写了“祝早日康复”后，托护士把水果送过去，他离开了医院。

  看到便条上熟悉的字迹，苏清恒在吴磊的搀扶下追了出来，走廊上人来人往，早已没有了李秋生的身影。扶着苏清恒的吴磊，从他落寞的眼神里看到了“悔”，不管这“悔”的是什么，都让吴磊感到震撼，因为，这是自他和他认识后，第一次看到带着这种神情的苏清恒。

  看到苏清恒后，听到护士说的情况，看样子已无大碍，现在他要的是休养，放下心的他又去看了李景吾，从侧面打听了一下王萌萌的事，他真的不知道现在如何直面她，毕竟事情的发展他总觉得他自己也是有一部分责任的；父子二人又就工作的事说了好半天，死活不肯过来的李秋生，最后只好把王思远给拉了出来，说是王思远现在也没什么事，不如让他来帮忙，李景吾看着这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没就没有再说的必要了，俩人还说好等清明一起去给王英上坟。说完这些的李秋生，回到了姨妈家，工作的事，等着清明过后再做决定。

  时间在睁眼闭眼之间，就到了4月，今年的清明是在5号周一，因为周末的原因，3号的下午，李景吾就到了，跟着他一起的还有王思远，王思远开着车，李景吾看着多年不见的小县城，感慨着城市化的进程，让曾经横竖四条街的地方，早已变得四通八达。住到了宾馆后打了个电话给李秋生，说已到了。李秋生对姨妈说了这事，姨妈只是皱皱眉也没有再说什么，虽然她的心里还是有些为姐姐王英不值，可他也曾是她的丈夫。

  李秋生去了宾馆，带着他们去了公墓，李景吾的神情显得很凝重，王思远也收了平时的嘻嘻哈哈，看着昔日的结发已深睡在地下，虽早已离婚，这一日夫妻百日恩啊，让李景吾的心情很复杂。三人在墓碑前静静地站着，看着；李秋生摆好李景吾买的鞭炮，李景吾表示自己去点。以往李秋生来时，只是买束花，这次，本来也是想这样，可是李景吾坚持要买一挂鞭炮，在鞭炮声中，三人离开了，这声响像是他对她的告慰，又像是他对她的请求，请求她的原谅。李景吾边走边回头，随着鞭炮点燃而来的青烟升起了，他仿佛在烟中看到了王英在向他无声地挥手作别，一如当年她静默地看着他离去。

  上完坟的两人并没有就回N市，第二天拉上李秋生去乡下踏青了。在路上，王思远说这可是第一次到乡下来，也是正式上班前的一次春游，过了清明他就进式的进李景吾的公司做事了，又问李秋生到底有什么打算，如果不行，他就回去对他爸说，让他还回去上班，李秋生想着那座城里的人和事，摇着头说想换一个城市。

  这次的踏青，王思远弄出了一个大笑话，竟然把田里已经开始拔节的小麦当成了韭菜，还说这里的韭菜怎么比超市里的大那么多，这可让李景吾父子俩笑到脸抽筋，笑得肚子疼。李景吾说了，以前只听说别人把冬天里的小麦当成韭菜，这次他可是大开眼界了，有人把都开始拔节的小麦当韭菜，李秋生接过话就说：尔乃千古第一人。出了糗的王思远也不在意，跟着他俩哈哈大笑起来。……

  回N市时，李景吾对李秋生说，不管他决定要去哪里工作，做什么工作，他都支持，只是在他出去时，一定要去N市看他。

  在清明过后的一个雨天，李秋生来到了N市，他先去见了李景吾，李景吾听到他要走了，把早已准备好的钱拿了出来，李秋生说他上次给的钱他都还没动，现在就不用了；李景吾说上次的钱是上次的，这次是给他在外用的。说来说去，就要起争执，两人只好各退一步，李秋生收下一半的钱，看着李秋生离去的背影，李景吾欣慰地笑了起来：儿子真的长大了，不再是那个骑在自己的脖子上，揪着自己耳朵“咯咯”笑的小秋生了，要去闯自己的天地了。

  他又约了吴磊见面，地方还是当初的那家茶馆，包间也还是那个包间，茶也是那茶，人还是这两人。

  “苏总好些了吗？”李秋生看着杯中的茶问道。

  “你既然还是这样的关心他，为什么不自己去看看他？”吴磊看着李秋生反问。

  李秋生摸摸自己的口袋，发现没有带烟，看着他的动作，猜到他意思的吴磊递过自己的烟，李秋生拿出一支点燃，笑了一下，说：“都已这样了，看与不看已不重要。我也只是随口一问，说不说在你。”

  吴磊仔细地看着他，他没想到他会如此的决然，就断就断了这情份，他也是想看出李秋生说的真假各有几分。

  情之一字，当断则断，不断必受其乱，藕断丝连到最后只会伤人又伤己。但这世间谁又能真做到呢？或许只有时间，但它也只能是冲淡。

  看着盯着自己的吴磊，喝了一口带着沁人心脾清香的龙井茶，李秋生说：“我打算到外地去了，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去的地方在哪里，那就随遇而安吧。”

  吴磊听后细想着这句话的意思，随后把苏清恒的近况说了一下，最后说：“对于你的决定，我也不知道能说什么，只能说，祝福你。”

  “我也祝福你。”李秋生淡笑着说“这次，我请客。”……

  看着走进连绵春雨里的李秋生，吴磊的嘴里有两个字始终没有说出来。

  世间事，有始就有终，有终也会有始，我们不断地在这“始”与“终”里循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