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拉过被子盖上,酒劲正浓,一着枕头就睡了过去。迷迷糊糊有阵凉风灌进来,我不由得打个冷颤,用力夹紧被子,又进入梦乡。
半夜被渴醒了,嘴干舌苦,脑子轰轰作响。我刚起身,顿觉周遭温度仿若冰窟,只好劝自己捱一捱睡过去,等到天亮再说。谁知这股渴意竟难以压制,仿佛被发现以后,它便不再遮遮掩掩,一个劲地耀武扬威。
我没法安睡,却依旧斗争,不想妥协。正无谓地僵持着,许远山的声音从炕尾响起:怎么了林
老师?
我猜想应该是自己反复的动弹惊醒了他,赶紧略带歉意地说:没事。
他坐起身来,问道:是不是想上厕所?我把尿壶放在外屋了,就在门口那儿。
我咽口唾沫,不好意思地说:没想上厕所,有点渴了。
许远山笑笑,轻声说:那
你等着,我去给
你倒水。
我咕噜一下爬起来,也顾不得凉气,说:不用,我自己去就行。
正当间,他已经披上衣服下了炕,走到我面前,把我衣服拿下说:快躺着吧,外面冷,别冻着。
我不再推辞,笑笑说:谢谢。
他边往外走,边说:谢什么?弄得这么客气。
我看他拉开里间的门出去,赶紧钻进被窝里,蜷着身子取暖。
耳听得外面倒水的声音,停了会他端着碗进来,黑夜里,那只碗发着暗淡的白光,碗上空依稀还有热气腾腾的模样。
他没敢开灯,给我放在炕头上,转身离开,临走也不忘了叮嘱一句:先别喝,太烫了。
我微微起身,把枕头靠在墙上倚着。外屋响起一阵哗啦哗啦的动静,那强有力的声音,让我不禁联想到尿罐里飞溅的水花。
许远山重又走进来,坐在炕头陪我说了会话,待我喝完了水,他长舒一口气,轻轻钻进被窝里,说:林
老师,早点睡吧。
我答应声,也进了被窝,生理需求得到解决,身体舒服了,却奇怪地没了困意。越想睡越睡不着,灵台一片清明,仿佛院子里的积雪一般。
忘了有多久没享受过别人这样对我。虽然我知道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我是孩子的老师,他才会待我客气周到。可我依旧感动着。我总是容易被感动,尤其是中老年
男人待我如此。上一次老宋帮我盖被子是,这次许远山伺候我给我倒水也是。每当【農村人小說網ⓌⓌⓌ.Ⓝ Ⓒ Ⓡ ⓍⓈⓌ.ⒸⓄⓂ】这个时候,我就会想到父亲,可一想到他,心里却又怒不可遏,若不是他遗弃了我,我怎么会这么敏感,又这么难过?
我拉过被角捂住嘴,轻轻叹了口气。冬日的夜晚,这么长,长到不知道何时才能迎来黎明。
屋外的风停了,梧桐树枝不再呼喊,安静地伸在半空。雪应该早已悄悄地布满了枝桠吧,残枝尚且有白雪的呵护,我呢?
翻来覆去,直到身上的汗水慢慢干了,才迷迷糊糊睡过去。再醒来天已经大亮,隔着窗子,仰头看去,薄薄的阳光洒满了南屋房顶。看着晴天,心里阴霾一扫而光。我起身穿衣,准备出去看看昨夜里挂念着的那条河。
小景恺自然醒来,乌溜溜的黑眼珠凸显精气旺盛。他笑着看我,问道:老师,你起来啊?
我摸摸他的小脑袋瓜,说:你也快起来,起来陪我出去看看,看看你们村漂不漂亮。
小东西使劲往里钻钻,说:我怕冷,不想去。
屋里此时没那么冷,不知是不是因为看到了外面的阳光。我拍他一下,说:快点,我等着你。
景恺不情不愿地起身,嘴里咿呀似是冻得厉害。我笑笑,说:哪有这么冷?
他嘿嘿一笑,说:反正比被窝里冷多了。
我下炕穿好鞋子,回头催他:快点哈。
他答应声,腾地站起身穿裤子,待发觉自己下身光着,又红着脸缩回被窝,红着脸冲我傻笑。
我白他一眼,说:多大了,还不知道害羞啊。
他挠挠头,自怨道:我忘了,老师,你快出去,我穿裤子。
我指指他摇头微笑,走出屋子。
外屋更是暖和,炉子里的火熊熊燃烧,依稀能听见噼里啪啦地响声。
许远山从外面推门进来,看我正坐在那儿,说:林老师,起来了?怎么不多睡会?
我看看手机,不好意思地说:这都起晚了,再睡都该中午了。
他满不在乎道:大冬天的,不睡觉干什么!外边这么冷。
正说着,小景恺从里边出来,拉着我就往外走。
许远山疑惑问道:刚起来去哪儿?
景恺笑说:老师要我陪他出去看看。
许远山叮嘱道:好,去吧,过会回来吃饭哈。
我俩答应着就出了门。外面还是冷,却不再那么肆虐。冷得很安静,很平和。
我俩从家里出来,穿过胡同,沿着大路往前走去。走了约有五六十步,便看见东西向一条堤坝,两边种着树苗和一些不知其名的花草。小景恺拉我继续往前走。临近河堤,往下看去,一条大河绵延而过,不见头尾,挂着朝阳绕过山围。
河面结了层冰,冰上又覆盖着厚厚的雪花,在阳光里闪烁着颜色,夺人眼目。
我喜欢河流,从小便喜欢。家乡的河远没有这条气势。我俩顺着阶梯走到河底,河底处是一块块分隔流水的石梯。
站在下面,着眼处便是高高的屏障,雪花撒得不太均匀,河堤斜坡灰白相间。整副画面,虽没流水,却别有壮阔风韵。
两个人站了会,景恺欢欣着要往石梯上跳,我拉住他,说:还不知道下面冰扛不扛踩,掉下去怎么办?
他直言不碍事,又要往上蹦。
我训斥他两句,怕他不听,拉过他就往回走。回到家里,许远山已经做好了饭。普普通通的早餐,热气腾腾,招人食欲。我吃得酣畅淋漓,不知是炉火太热,还是汤水太热,吃过饭额头竟然冒出淡淡汗珠。
又坐了会,我看看时间不早,外面晴日当空,估计通车了,就准备往回走。
许远山给我装了一兜地瓜干,说是秋后自己家晾晒的,看着金灿灿的。我拿出一块放进嘴里嚼嚼,又黏又甜,直甜到心里。
我笑着接过,又诚恳地谢过他,就要往外走。
许远山叫住我,把炉门封死,又装了满满一壶水放在上边,说:林老师,我和小恺走着去送送你,摩托车没修好,也没法骑车。
我连说不用,景恺却一个劲地簇拥着我,非要去送。我拗不过他,就答应了。跟着一老一少,漫步在暖阳的雪地里。
爬过半山,我回头看去,整个村子掩盖在苍茫中,白雪皑皑,红砖点缀,别有一番姿色。
景恺在远处的田地里放肆奔跑,一步便是一个雪坑,他时而回头冲我俩大喊:爷爷,老师,你俩快点!
印象里,他从没这么幼稚过。他好动好闹,却隐隐有些少年老成的成熟,很少有这么孩子气的举动。
许远山笑开了花,他擦擦额头的湿润,冲远处喊道:小恺,慢点跑!
老人喊完,回过头看着我,眼里也含着汗珠。他揉搓两下,眼眶顿时变得红艳艳。
他眨巴两下眼,说:林老师,谢谢你了,小恺很久没这么开心过了。
我一下子被噎住了,不知该怎么回答。仔细想想,故作轻松笑笑说:大爷,我是他老师,做这些事都是应当应分的,你不用谢我,是孩子讨人喜欢。
许远山笑笑说:他从小就跟着我过,他什么样我还不知道?也就你把他当个好孩子看,从小到大,这孩子一直活在老师的指责里,没有人真正对他好。
他顿顿,看着远处跳动的小小身影,伤感道:连他爸妈都不要他了,别人又凭什么对他好?
他说完这话,眼里突然就涌出滴泪水。我顿时感觉害怕,停住脚伸手给他擦下。当下,似是一种本能,没去想这动作略显暧昧或是尴尬。
许远山摇摇头躲开,自己擦两下眼,赶紧收回表情——景恺已经停在那儿等着我们,他怕他看见。
走过去,景恺浑然不觉,他踩几下雪地,崩得雪花四溅。许远山拉他一把,呵斥道:诶!别弄了,弄得鞋子都湿了。
景恺冲我俩傻笑两声,老老实实跟着我们下坡。
到了镇上,还没通车。太阳虽然高挂,无奈热量不够,不足以融化厚厚雪层。公交车不敢开,路边只有几辆小轿车慢慢挪动。
我长叹口气,心想莫非得再住一晚?这一老一少,看得我心酸,我真不忍心再住下去。可不住又怎么办?公交也没有,难不成一步步走回城里?
许远山看看,说:回去吧,等明天再来,回去再住一晚,陪我好好喝点酒。
景恺更是高兴,笑着说:好啊,爷爷,老师,我给你俩倒酒。
我尴尬笑笑,跟着他俩往回走着。刚过镇政府门口,路边停着辆私家车,看模样觉得熟悉,我侧头往里看去,车窗贴着膜,看不清楚。
正要离开,车玻璃慢慢摇下,那师傅胡渣没刮得干净,嘴里叼着烟,冲我笑道:回城里啊?
我仿佛遇见熟人,冲他笑笑说:怎么又过来了?又来送客啊?
他吐口烟气,说:对啊,这两天老是接这边的客。
我问道:现在走不走?
他笑着说:走,刚好缺个压车的,这下好了。
我笑笑,说:等等哈,马上走。
他又抽口烟,说:不着急,我抽完烟再说。
我回身和爷孙俩说了说,许远山叮嘱我路上小心,景恺面露难色,似是要哭出来,微微咧着嘴说:老师,你什么时候还来?
我也不知道,就只好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说:后天上学咱就又见面了。
他倔强道:我说你什么时候能来我家?在学校的不算。
我笑笑,说:等你学习再进步些,我就过来。
他眼里发光,问道:真的?
我重重点点头:真的。
许远山慈爱看着我俩,拉过景恺,说:别闹了,快让老师走吧。
我打声招呼,绕过车尾去到座上。司机丢掉烟头,冲我笑笑说:耍够了?
我哈哈笑笑,催他快走。
车子发动开,我回身看了眼。视线里,白雪地,爷孙俩站在那儿挥手,老人慈祥和蔼,孩子机灵淘气。只是,回身那一刻,怎么心会微微作疼?
司机开大音乐,又是陈奕迅的声音,他刚换了换气,低低唱着:我不曾摊开伤口任宰割,愈合就无人晓得,我内心挫折,活像个孤独患者……作者你的浑厚提醒: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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