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在我二十四五岁的春末午后,平白无故有了个十多岁的儿子。
两个人又耍了会回到家里,许远山已经醒了。景恺一溜烟跑到爷爷身旁,拉着
老人的手,雀跃地说:爷爷,爷爷,
老师答应当我爸爸了。
老人疑惑地抬头看我,喜忧参半,眼神复杂,没法分辨他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景恺兀自开心,破天荒地拿起书包伏在炕头写作业。
许远山眼含笑容看着孙子,温声说道:小恺,
你到堂屋写去,我和
你老师说会话。
小景恺干脆地说好,站起来拖拉着书包课本去了外屋。
许远山比量个手势让我关上门。我过去关上,回身走到炕前坐下。
老人低声说:林老师,你别见怪,这孩子从小就不招他爸待见,可能你对他好了,他心里欢喜,就把你当成他爸了。
我笑笑说:不怪,孩子聪明懂事,我也很喜欢他。
许远山一脸感动,说:你真答应他了?
我不知道他这句话什么意思,恐怕人家乡下有规矩不能随便认干亲,怕妨着自己父母,就小心翼翼地问道:村里头有规矩不让认吗?我就是觉得自己岁数太小了,当他干爹有点说不过去。
老人以为我要后悔,忙不迭连连摆手说:没规矩,没规矩,只要两下愿意就行。他顿了顿,接着说:我们爷俩这种情况,就怕少不了麻烦你。
我本不想认,看景恺这么高兴又不忍心拒绝,想想说道:没事,大爷,我肯定能帮你好好照顾他。
就算是做件好事吧,不求什么回报,只当给自己留下点福祉。
许远山这才高兴起来,笑嘻嘻地拉过我的手紧紧握住,说:谢谢你了,林老师。
我被他客气地有些难为情,抽回手说:大爷,以后有什么事就说,别太客气了,也不要再说谢谢这种生分的话。
他连连点头,说:好,林老师,以后再也不说了。
我说:别管我叫老师了,太正式,浑身不自在。
老人领会意思,立马改口道:行,好孩子,大爷以后管你叫孩子。
我喜欢这个称呼,淳朴的称呼,没有一丝功利。他这样叫我,一下子就亲近了很多。我也是从他的一句孩子里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干脆就答应了景恺的诉求,因为我也是这样,想要一个人去爱我。
老人不再说什么,我站着尴尬,说声去看景恺写作业,扭身出了屋。
小东西板板整整坐在桌旁,桌上铺着个白色化肥袋子,课本和文具盒杂乱堆在上面。
我拿个马扎坐下,给他归拢归拢物品,问道:你铺袋子干什么?
他一手趴在桌上,扭曲着身子,仰头说:桌子上净是油,我怕把书弄脏了。
我揉捏两下他的小胖腮,说:你这么聪明啊!
他嘴里呜啦叫着,摇头晃膀躲开,说:那是,我从小就聪明。
我弹下他脑瓜,训道:那你成绩上不去,是不是就知道玩了?
景恺嘻嘻笑笑,不置可否。
我佯怒瞪他眼,说:样吧你,以后可得好好学了,再贪玩耍混,我可真揍你了。
他吐吐舌头,说:好,爸爸,我就听你的话。
我觉得这个称呼异常别扭,毕竟他不是我生的,就对他说:景恺,我和你商量件事,你以后别称呼我爸爸,称呼我干爹怎么样?要不然等你爸回来看你,你怎么区分我们俩人?
他仰头滴溜溜转转眼睛,说:也是吭,你比我爸好多了,我以后管你叫好爸,管他叫坏爸。
我轻轻拍下他,说:不能这么说自己爸爸,他再不好,也是你爸,你可别当个没礼貌的孩子。
说完这话,脊梁骨一阵冰凉。我还厚着脸皮教育别人,我自己心里不知道给父亲加了多少更加不堪的形容词。
景恺不知道我想什么,答应说:好啊,那我以后管你叫干爹,管他正常叫爸不就区分开了。
我说:行,不过只能私下叫,除了你爷爷知道之外,不能再让别人知道,尤其在学校里,一定不能告诉其他同学。
他一一答应下,嘴里嘟囔着:你们大人真麻烦。
我笑笑拍他,说:人小鬼大你,听没听见?
他笑笑,说:听见了,在学校管你叫老师,只有咱俩的时候叫干爹。
我拍拍他肩膀,说:快写作业吧,我看着你写。
他嘿嘿傻笑,回过头认真写着。不得不说这孩子的确聪明,很多题目稍加点拨就能明白,这些都是上上周的作业,他一个周没去上学,还不知道错过多少课。
等他写完,我又辅导了下他的几门课程,临了说服他周一回校上课,他担心爷爷,似是犹豫,等我答应他周三领着他回来看看,他才爽快答应。
天色有些暗了,我看看墙上钟表,已经近7点了,怪不得肚子开始轻声抗议。
远山大爷从炕下一瘸一拐下来,说:你俩坐着看会电视,我去给你们做点饭吃。
我过去扶住他,说:大爷,好不容易腿能好点,别折腾了,还是我做吧,你好好歇着。
他脸上犯难,嘴里念咕着:哪行啊,你好不容易来一趟,还能老让你做饭啊。
我说:又开始客气了?刚才怎么和你说的?
老头嘿嘿笑笑,说:没事,我就炒俩菜,很快就好了。
我往里推他,说:不用你炒,我也会炒。
老头还要坚持,小景恺跑过来说:爷爷,你快回去吧,让我老师……干爹炒,他炒菜比你炒得好吃。
远山大爷嘿嘿一笑,说:行,那让你干爹炒吧,看把你美的。
我笑笑,说:景恺,你扶着爷爷回去,我去做饭。
小景恺听话地扶着老人往里走,我推门出去,进了厨房。
又是一顿折腾,使出浑身解数做了四个菜。厨房低矮,透风差,等我出来时,已经满身薄薄汗水。
端菜上桌,又扶着老人过来。远山大爷坐下后,看着桌上菜肴,笑笑说:孩子,你不喝点酒啊?
他意味深长,想必意思是今天认了门干亲,多少得庆祝下。
我起身从高桌上拿下酒,说:喝点吧,明天也没要紧事,大爷,你可不能喝哈。
他说:我不喝,你自己喝点就行。
我倒上酒,他俩倒上水,碰杯意思完,就开始吃。
景恺嘴里嘟嘟啦啦说个不停,一口一个干爹的叫着。要说这名字或是称呼都不经叫,只一晚上,我听着就比白天顺耳多了,也能自然地答应下来。
喝了一杯,我正要收拾起瓶子吃点饭,耳听大门吱呀开了。
景恺过去拉开院灯,等来人走近,冲外面喊了声:二伯。
外边一男声回到:小恺啊,星期哈?
景恺答应那人说话,冲我和老人说:我二伯来了。
话音刚落,一人推门进来。这人身材短小,看样子连一米六都没有。他放下手里拎着的一箱牛奶一箱八宝粥,看看说:来客了,四叔?
远山大爷说:啊,这是小恺的老师,来家访的,天黑了我没让他走,留他吃点饭。
那人坐下,我看了一眼。他头发如同茅草一般,面色微黄,眼神涣散,看起来就不像个健康人。
远山大爷客气道:许广,什么时候回来的?吃饭了吗?不用来看我啊,我这就快好了。
许广说:那哪行啊,我四叔我能不来看看?我这刚从市里回来,工地那边活少,听景恺他二娘说你受伤了,过来看看你。
远山大爷让景恺拿下双筷子,说:一块吃点吧,正好你陪着林老师喝点酒,我腿伤了也不能喝。
许广倒也实在,坐下就吃,嘴里吧嗒吧嗒很是香甜。
远山大爷看菜不多了,【農村人小說網ⓌⓌⓌ.Ⓝ Ⓒ Ⓡ ⓍⓈⓌ.ⒸⓄⓂ】从兜里掏出钱来,吩咐景恺去商店买些吃的。
小孩子嘛,哪里会买东西?他出去十多分钟,回来时带了两包辣条,一袋花生米。
许广没等远山大爷说话,拿过辣条嗤啦一声撕开,说:这玩意好,下酒正合适。
景恺去一旁看电视了。我们仨坐在那儿继续吃喝。过了会远山大爷也饱了,就坐在桌旁喝着水,抽着烟。
许广酒量很好,自己咕咚咕咚喝了两杯,我连一杯都没喝上。
他喝完这半斤,话也多了。村里的,外边的,啥都往外说。偶尔话语粗鲁,远山大爷就会清清嗓子,笑骂他两句。他就停下冲我不好意思笑笑,嘴上说:我是个粗人,林老师别见怪哈。
我笑笑不做声,心里也不反感,他说话爽朗,在人堆里应该属于比较讨喜的人。
他又分了我和远山大爷烟,自己也点上,悠悠吐出口烟雾,故作神秘地说:林老师,你懂得多,你说这世界上有没有鬼神?
我实话实说:不知道,要说有,谁都没见过,可要说没有,又有很多事科学解释不了。
他自己笑笑,对远山大爷说:四叔,你知不知道冯家那大外甥中坤?
大爷说:知道,他爸不是前两年刚没了?
许广说:是,就是他爸爸出车祸没了那个。
大爷问道:他怎么了?
许广看看大爷,又看看我说:这孩子才十六岁,成神了,能测事,比算命的还准。
我心想纯属胡扯,要说通晓周易之人,根据奇门五行八卦看看风水,测测运势,我还能信。要说一个孩子,正上着学,能通晓这些,我可不信。
远山大爷也不相信,说:净扯,这么点孩子,能懂点什么?
许广呷一口酒,慢悠悠说道:四叔,你还真别不信。俺家娘们就是他村的,平日里或多或少听说点。这孩子有一天回来对他妈说等到哪月哪天中午12点,家里要来客人,不是三个人,就是两个人,两个人的话就是一男一女。他妈妈当然不信,距离儿子说的日子离得远着,谁能说的准?就只当孩子开了句玩笑。可到了那天,果真来了俩人,是孩子学校的老师,去家里家访,正好是一男一女,去的时间都与孩子说得一模一样。
他说的煞有乍事,我听得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想想他的话,觉得哪里不对,开口说道:这也许是孩子犯了错,或是知道老师那天要去,故意提前说的。
许广说:不止这一件,要是一件半件的,也不会有人去当回事。中坤爸爸死了以后,他妈妈想着改嫁。别人给介绍了个对象,是北崮村的,也是个离过婚的人。那家里带着个孩子叫磊磊。中坤跟着他妈去了一次那家,想着愿意之前,互相看看对方孩子。去的时候倒没什么,等回来后,中坤就对他妈说:‘我看磊磊他奶奶活不过这个月’,他妈又不信,磊磊他奶奶才六十出头,平日里下地干活操持家务从来都是利利索索,身上也没带大毛病。他妈就呵斥他,不让他乱说,怕传出去,让别人觉得这孩子不正常。等到了月底,磊磊奶奶果真脑出血死了,一点征兆也没有,突然就不行了。这下中坤妈妈慌了神,认真问他怎么能知道这些,中坤一幅老人表情,学着电视里的老者摸摸下巴,说:‘那人告诉我的’。他妈追着问那人是谁,中坤始终没说,有时他妈问得多了,他就回句‘那人不让说’。
我和远山大爷还没回过神,又听许广说道:最近一次就是中坤小姨生孩子的事了,孩子刚上身,中坤就信誓旦旦地说一定是个男孩,还说要不是怎么样都行。到了生下来,果真就是男孩,你说神不神奇!
他一边感叹一边讲,语气里满是羡慕,似乎为什么不是自己拥有这种通天彻底的本领。
我却听得汗毛倒竖。其实故事本没什么恐怖可言,顶多算是奇闻逸事,听来消遣也就罢了。我所觉得害怕,是许广讲述时的语气,配上他的眼神,总让人觉得不正常。
他喝完又坐了会就回了家。远山大爷随便摞了下盘碗,坐在一旁陪我俩看电视。
我看许广走了,问道:大爷,这人谁啊?
远山大爷说:景恺他大爷爷家二伯,平日里属他对我最好,过年过节总忘不了过来看看我。
我奥了声,没再说什么。毕竟是人亲戚,我虽然觉得他不正常,可也不能明说。
远山大爷又说道:他这人就知道满天冒泡,自己都叨叨不明白,还去管别人的事。
我问道:什么自己弄不明白?
大爷笑笑,说:没什么,就说他这人说话没谱。
我答应声,也没当回事,坐着看了会电视节目,直到有些困意。
去到炕上脱衣睡觉,还没等睡着,大爷从外屋提过来暖瓶,又拿了个白碗,说:孩子,晚上渴了就喝点水,别捱着,酒后脱了水可了不得。
我感激地笑笑,答应说好。刚拱进被窝里,手机嘀地一声响了。
我打开看看,来了条微信,是老宋发过来的。光是看到这名字,心里就抑制不住的激动。
老宋写道:林啊,没过来走步?
我回道:主任,我有事,没顾得上过去。
刚发过去一会,他就回了一条:奥,我说呢,你不来,我自己走得都没劲。
我看了欣喜若狂,忍不住两脚并拢互相搓揉两下,赶紧回道:主任,明天晚上陪你走哈。
他回个笑脸,叮嘱我早点睡,就结束了聊天。作者你的浑厚提醒: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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